不可负卿卿

江宴兮永远忘不了当年在戏楼里第一次见到沈卿卿的样子,下巴尖尖,眸若惊兔,脸庞恰似春日桃花,他骤然心跳如擂,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一)

“沈姑娘,看您一场戏真不容易啊,瞧瞧这些花篮,堆得都放不下了。”

镜子前的人慢条斯理地拆着头上的钗钿,漫不经心道:“如若有喜欢的,你们分了吧。”

“都是江公子送的呢,我们可不敢要!”有人嘻嘻笑着答话。她话音刚落,引来后台厢房里其他姑娘们一片嬉笑。

沈卿卿早就习惯众人时不时地打趣逗乐,她卸了妆站起身,伸手打翻一只放在一旁的花篮,花枝散得满地都是,她看也不看一眼,抬脚碾过:“那就都扔了。”

“脾气还真大!”有人冷哼了一句。

沈卿卿走得不快,拿了衣服到隔间里去换,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妆房里那群女人又叽叽喳喳地说起了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她和江厅长的情史。她甚至自己都听笑了,唱什么戏呢,去写话本子岂不更好?

沈卿卿从戏园出来时天色尚早,路边的咖啡馆里还隐隐漏出些许小提琴的声调,她站在那儿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突然一辆汽车停在跟前。

副官熟练地从驾驶座下来给她打开车门,她俯身刚要进去,抬眼瞧见里面还坐着另一个人。她有一瞬愣怔,随即反手甩上车门,转身就要走。只是没走两步,就被车里下来的人拦住,他腿长,两步就追上了她。

“还闹脾气呢?”那人俯身低头跟她的视平线持平,微微凑近,眼里都是笑意。

沈卿卿连个眼神都不肯给他,只低头挣开他的手。那人却顺势用力一揽,将她拢进怀里。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已经不时有人偏头往这边看,沈卿卿心里一慌,挣了几下没挣开,气道:“江宴兮!”

“在呢。”那人听到她气急败坏地喊他的名字,却笑出了声,从胸腔深处一震一震地散发出来,就是圈着她不松手。

“堂堂总务厅长,在这人多繁杂的街上圈着个戏子不放手,叫人看了去,江厅长颜面何存?”沈卿卿依旧不肯抬头看他,有多少厌恶全写在脸上。

江宴兮闻言皱了皱眉,似乎认真地想了想,果真松了手。沈卿卿得了自由,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却在转身的瞬间又被那人伸手勾了回去,再次撞进他怀里。

沈卿卿终于爆发,正欲开口骂这无耻之徒,刚一抬头,唇瓣就被一片温软堵住了。极尽温柔的吻,猝不及防却不显唐突,沈卿卿彻底惊呆了,大庭广众之下,江宴兮竟然敢亲她。

“反正都被他们看见了,颜面迟早无存,我先亲一亲回个本儿。”江宴兮微微直起身,贴着她的鼻尖似笑非笑。

沈卿卿耳朵都红了,她一把推开江宴兮,伸手在唇上胡乱擦了几下,终于抬眼看着眼前这混蛋:“你是流氓吗?!”

江宴兮笑着上前一把将沈卿卿抱起来,在怀里掂了掂,往车子停住的方向乐颠颠地小跑过去:“流氓带你回家喽!”

上了车,沈卿卿倒没有再闹,她安静地坐在位子上,中间同江宴兮空出一大段距离。江宴兮起身往里挪了挪,和她挨在一起,却也没再开口说些撩拨她的话。一时间车里倒安安静静的,沈卿卿干脆把脸转到窗外,南京的花巷复杂又错落,花红柳绿,笙歌婉转,车轮所经之处,一派梨雨烟云,衣香鬓影。沈卿卿盯着外面的风景有些出神,直到有人打开车门同她说到家了,她才回神。

家?谁的家,巍峨奢华的江公馆怎么会是她沈卿卿的家?沈卿卿没有说话,她皱着眉推开江宴兮下了车,自顾自地进了门。刚做好饭的刘嫂见她回来,连忙引她去吃饭。沈卿卿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噔噔噔”地快步上楼,“砰”的一声把卧室门摔上。

谁又惹这祖宗生气了?刘嫂望着楼梯口嘀咕了一句,转过身,瞧见江宴兮慢条斯理地一边脱外衣一边走进来。

“待会儿给她送些细软的粥去,味道淡一些的,别的她吃不了。”江宴兮边说边走到餐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喝。

刘嫂点头应了,起身去厨房忙活。这粥她一早就炖好了,现下盛出来凉一凉便能送上去。

(二)

沈卿卿进门就往床上一躺,她有些累了,胃里隐隐有点儿胀痛感,有些犯恶心。她强打起精神去冲了个澡,钻进被窝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

“吧嗒,吧嗒……”似乎是哪儿的水龙头没有拧紧,半梦半醒间,她勉力睁眼去看,却见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身影慢慢向她走过来,军靴踏在硬石灰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悸,低头看着那双军靴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最终停留在她面前。

“想好了吗,沈姑娘?”那人不急不慢地开口,转身同她站在一起,低頭看着面前的景象——那是一间地牢,里面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脸上、手上都是血,微微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他还有一口气吊着。

“如果我答应你,你能放了他吗?”沈卿卿听见自己轻轻地开口说。

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盯着牢里那血肉模糊的人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不能,我只能跟你保证……”那人转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每次来,都能看到他还活着。”

沈卿卿没再回话,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牢的里那个血人。对方似是感应到了,突然拼死挣扎着动了动,往这边爬过来,爬到那监牢的铁栏门口,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他断断续续地张合着嘴唇,颤抖着轻声说:“卿卿,卿卿,你不要答应这个畜生。”他反复喃喃着这句话,极力挣扎,似乎耗尽毕生心血。

沈卿卿目不转睛地看着,良久,“吧嗒,吧嗒”,似乎有水滴顺着下颌线悄无声息地落在暗灰色地砖上,与那半梦半醒间听到的水龙头的水声重合。

她听见自己说:“江少爷说话算数吗?”

身旁那人慢慢转过身来向她伸出一只手掌,勾唇道:“绝不食言。”

……

一股火烧火燎的痛感传来,沈卿卿猛然睁开眼,身上全被冷汗浸湿,她沉沉地喘了几口气,慢慢地坐起来。

两年了,自从那晚在牢里她答应跟了江宴兮开始,这个画面似乎就成了她的梦魇,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伸手按住灼痛的胃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