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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蠢货!我真是瞧不起你!

阿列第二次到汴梁时,恰值立秋,天气已凉未寒,她跟着赶早市的人从南薰门入城,沿路商铺鳞次栉比,往来商贩吆喝,好不热闹。上次跟着商修来的时候,汴梁还不是都城,可比现在冷清多了。阿列想,这城中人这样多,该去哪找商修呢?

街边到处都是卖楸叶的,行人渐渐多起来,阿列看到好些人买了楸叶、剪成各种形状后插在鬓边,姑娘孩童都不例外,一时觉得新奇,便也凑在一处摊前看那满筐楸叶,看着看着突然“啊”的一声叫起来,吓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阿列顾不得其他,弯身从筐中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叶子,吹了吹气便往怀里揣。卖楸叶的拉住正要离开的她,有些生气地说:“两文钱。”

阿列茫然地回望摊主。

摊主指了指她怀中,又伸出两只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楸叶,两文钱。”

阿列拿不出钱来,又不肯将楸叶归还,最后只得用商修送给她的竹雕小狮子抵偿。

她走到人少的地方,把那片叶子掏出来捧在手心,怅然道:“商修,你怎么变成树叶了呢?那个过路神仙已经离开了,你不用躲了,出来吧。”等了半天没动静,她有些不高兴了,“你也不用怕成这样,我跟东虞姐姐借了离火珠,你大胆出来,我会保护你的。”

半晌的静默过后,阿列气愤地把楸叶扔在地上踩了踩:“蠢货!我真是瞧不起你!”

这句话,商修在前日刚对她说过。

前日阿列在山脚下遇到辆油壁车,幔幕垂垂,云气缭绕,不知是哪位上仙路过此地歇脚的。拉车的两匹骏马长得真好看啊,阿列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谁知那马有脾气得很,觉得自己被吃了豆腐,发起怒来撂着蹄子把阿列追得满山滚。阿列滚回竹屋的路上,头发被树枝勾了几下,乱得像用了好几年的扫帚,出门时商修替她戴的花冠子早不知滚哪儿去了。

商修正倚在窗边看书,忽见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冲进屋来,抱着自己的大腿不停哆嗦。他皱了皱眉,挪了挪脚,没挪动,只得伸手去掰阿列的那双手:“早晨出门时还人模人样的,怎么回来时一副被十头猪踩过的狼狈样子?”拨了拨阿列披散凌乱的头发,“哟,还被踩出张猪脸。”

阿列一边哆嗦一边说:“山脚下来了个过路神仙,我见拉车的两匹马长得实在不错,就摸了一把。”顿了顿,补充道,“真长得不错,比你还英俊。”

商修睨了她一眼,凉凉道:“那你可真是活该。”

阿列愤愤不平:“摸一把怎么了?我又没摸它的胸!又没摸它的屁股!”好容易不哆嗦了,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商修,“要不是你的仙障挡着,它们就追上来了。商修,你去看看它们走了没,我晚上还得去东虞姐姐那儿赴宴呢。”

商修朝门外看了眼:“没走,在山脚候着呢。”

阿列又是一抖:“小心眼的畜生,可怕,太可怕了。”紧紧抱着商修的腿,哀求道,“好商修,今晚你陪我去好不好?”

“不好。”商修被她缠得一步都挪不开,叹了叹气,“你知道我不喜热闹,尤其厌烦歌舞宴会。”

才怪,明明就是被逼婚逼得不敢出门了!

商修近来有些上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什么什么君,上赶着要把妹妹嫁给他,不想娶还不行,阿列没见过那位什么什么君,但能把商修逼得不敢出门,一定是个人物!

“你把我送到门口,然后去柴房蹲着,东虞姐姐家的柴房一向很清静。”

“不去!”

“去嘛。”

最后商修实在被磨得没办法,只得亲自下山赶走那两匹马,走之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恼样:“蠢货,两只畜生就把你吓成那样,我真是瞧不起你。”

阿列赞同地点点头:“是啊是啊,我蠢,您老英明神武,早去早回。”

二、【商修,你怎么变鸡了】

英明神武的商修竟是一去不回了。阿列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终于坐不住了,从床底拉出一只木箱,从箱子里翻出一柄短剑,满心忧虑地下山寻商修去了。商修没寻着,倒在山脚又遇上那辆油壁车,车前负手站着位上仙,玉冠长袍,风流倜傥,身边跟着个小童。

阿列左右张望,没见到商修,心中的忧虑又重了几分,偏偏这时上仙回头看她,吓得她立马拔剑。

上仙打量了她一番,和蔼地说:“你就是商修口中的阿列吧?别紧张,本上仙不会为难你的。好孩子,过来我仔细瞧瞧。”

闻言,阿列又退了几步,咽了咽口水,颤着声音问:“商修呢?”

上仙被她用剑指着,倒是一点都不慌,声音依旧是平静而慈祥,二十来岁的容颜却显出七八十岁老者的淡然从容:“商修啊,他要赶我的马,而我不愿走,就同他打了一架。”抬手遥指西北方向,“他打不过我,逃走了,估摸是躲起来了。”

过路上仙走的时候告诉阿列,商修是往汴京城中逃的。

阿列在汴京城中转了半日,一会儿懊恼自己不该手贱去摸上仙的马,无端惹出这些麻烦来;一会儿又气恼商修实在是丢人,打不过人家就算了,还躲着不敢出来,宁愿变成叶子被人插在头上,要是遇到个不爱洗头的,岂不是要熏死了。这样气了半天,总归心里放不下,又掉头回到扔楸叶的地方,却怎么找也找不着那片叶子了,不知是被人捡走了,还是商修自己离开了。

汴梁的天很高很蓝,阿列的心情很惆怅很沉重。

街边有卖鱼的、算卦的、卖药丸子的,还有酒楼食肆,绣额珠帘,往来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放眼望去,尽是陌生面孔,阿列无比想念起商修来,一同在山上待了几百年,商修的脸对她来说,是最顺眼的,两三日没见,竟让她觉得如此煎熬。她木然地扫视周围,望见不远处一个鸡笼时,心里一咯噔。

她提着裙子飞快地跑过去,几乎趴在鸡笼上,凄然地道:“商修,你怎么变鸡了?”

摊主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紫衫杏黄裙的姑娘和一只母鸡絮絮叨叨,诧异地看她打开鸡笼把不停挣扎的母鸡抱在怀中。

阿列拿商修给的一块玉珏换了一只刚会下蛋的小母鸡。

三、【阿列离了商修两日,已经疯了】

商修和阿列都是散仙,两人一同住在山上,日子过得平淡而惬意,有时也会下山游玩。商修是个好清静的,故而他们极少到城中,一般也就是到东虞家做做客。东虞住在五百里外另一座山头上,原也是个散仙,然她是个勤奋修炼的好散仙,上个月刚被天界擢为天仙,再几日便要上九重天去了。那日宴请各路好友,直到宴散都不见商修和阿列来,东虞便有些着急。商修不来好理解,他就是轮高挂天边的大明月,同她们这群小星星是合不来的,好热闹的阿列也不见人影,十有八九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次日阿列就号哭着跨过她家的门槛,衣裳不整头发凌乱,吓得东虞提着剑就迎了出来:“阿列,你怎么这副模样?商修欺负你了?”伸手要帮阿列擦眼泪,但看到阿列脏兮兮的一张脸,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从袖中掏出张帕子,“别哭,姐姐这就教训他去。”

阿列没接帕子,直接拽住东虞的衣袖,抽噎着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那过路神仙临走时还说,等我找到商修,他会再来的。他是不是要把商修打死才肯罢休啊呜呜呜呜可怜又没用的商修啊呜呜呜呜……”

东虞低头看了看扯着自己袖子的黑乎乎的手,柔声哄道:“乖阿列,你先松手,姐姐这衣裳才刚换上。你宽心,商修的修为不低,没那么容易死的。你先去洗一洗,我去找找离火珠,有了离火珠,咱就不怕那过路神仙了。”

洗干净的阿列拿了离火珠,腾云急急去了汴梁。东虞等了一日不见她回,天界派来接她的上仙也迟迟不到,犹豫一番后还是决定收拾东西准备上汴梁找阿列去。

东虞是在州桥附近找到人的。

彼时阿列正抓着一只小母鸡的翅膀,骂骂咧咧地道:“你出不出来?你怎么这么蠢?亏你还是个仙,猪被宰还知道叫,你呢,躲着不敢吭声,比猪还没用!你再不出来我可要拔光你的毛了!”说着真拔了撮鸡毛。东虞喊她时,她脸上怒气未消,提着小母鸡跑过来:“东虞姐姐,你瞧,商修变鸡了!”

东虞吃惊不小:“变鸡?”望了望她手里的小母鸡,又捏着鼻子凑近仔细看了看,“你确定这是商修?他那么爱干净的仙,会变成这臭烘烘的……拿走拿走,味实在太大了。”

阿列重新把小母鸡抱在怀里。东虞也是个爱干净的仙,和阿列保持两步的距离,又瞅了瞅她怀里的鸡,可商修的修为比她高很多,她瞅了半天也没法辨认那到底是不是商修。阿列和商修在一起那么久,阿列说是,那应该就是了吧。

两人好话歹话说尽,那只鸡还是只会咯咯咯。

阿列气得要把它丢汴河里。

东虞也气得要把阿列丢汴河里。

起初她说小母鸡是商修,东虞还半信半疑,她学着母鸡咯咯咯咯了一路,东虞也没说什么,但事态发生到后来,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路边树上的鸟蛋是商修,要爬上去掏;街边热腾腾的馒头是商修,要买;一蔸绿油油的菜是商修,要买;别人家墙脚的一块砖也是商修,非要把它抠下来。东虞觉得,阿列离了商修两日,已经疯了。

再这样下去,东虞自己也要疯了。

她把蹲着的阿列拉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阿列目光越过她的肩膀,不知看到了什么,兴奋地丢下她跑了过去。东虞疑惑地回头,看到阿列抱着鸡整个人扑在某个男子怀里,头还不停地蹭啊蹭。那男子一脸震惊惶恐,伸手去推,推了好几下都无济于事。旁边跟着的两个小厮愣了半晌,总算回过神来,一齐把黏在他家主子身上的小姑娘扒了下来。

东虞恨不得立即遁地走人。

四、【阿列气得要炸成元夜的烟火】

男子嫌恶地整了整衣襟,拍了拍衣裳,又嫌恶地白了阿列一眼,只可惜对方是个小姑娘,不能打一顿出气。阿列被小厮拉着,怀里的小母鸡扑扑翅膀,挣脱着逃了。阿列急了,捏个诀定住小厮,一边喊着“商修”一边去抓鸡,好不容易抓到了,回头看东虞和那公子哥,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

公子黑着脸看阿列,东虞黑着脸看公子。

“阿列,你说你手上这只鸡是商修,怀里那蔸菜和那个馒头是商修,”东虞手指移向墙脚,“那块砖是商修,”又将手指指向男子:“现在又说这货是商修。汴梁到底藏了几个商修?”

阿列也有些糊涂:“我觉得他们都是商修。”顿了顿,低头道,“这只小母鸡尤其像。”

男子的脸色不比东虞好多少,沉着声要阿列放了他的两个小厮。东虞好奇地绕着他转了一圈:“啧啧啧,寻常人遇此情景,早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你倒是镇定。阿列,我觉得这个才是真正的商修。”

“妖术而已,有何可惧。天地之间浩气沛然,青天朗日,岂容尔等妖孽放肆!”

阿列有些怒了:“呸!我们是妖孽,你也是个邪物!商修,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滚出来,那过路神仙再厉害,生死我和你一起担着,况且有东虞姐姐的离火珠,未必就打不赢他。你再这样缩头王八似的,往后我也羞于和你共处,咱就散了吧!”

那男子的脸已是阴云密布,随时要电闪雷鸣。他皱着眉直勾勾地盯着阿列,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不是什么商修。这位小娘子,你放了我两个小厮,休要再作纠缠!”

阿列几乎要哭了,商修宁愿和她一拍两散也不出来,这说明什么?说明商修对过路神仙的恐惧甚于对她的情意,也就是说过路神仙比她这个相陪了几百年的小伙伴还要重要。她怒不可遏地冲上去踢了男子一脚,带着哭腔大声骂道:“商修,你这个懦夫!”

汴京的夜市依旧熙攘热闹,街铺各种吃食应有尽有,鸭鹅鸡兔,瓜果茶酒,各种香味顺着腾腾热气在一盏盏明灯下汇聚,往来者欢声笑语,这样的繁华热闹三更方休。换了以往,阿列必定要拉着商修一条街一条街地吃过去,可今日商修为了个过路神仙不要她了,东虞过几日又要上九重天去,往后的日子该多冷清寂寞啊!阿列坐在屋顶吹了半宿的冷风,烦恼得直抓头发。

东虞一边吃着刚买的西川乳糖,一边劝道:“别抓了,头发抓光你就得叫阿秃了。那人又不一定就是商修,你手里不还抱着小母鸡嘛。就算那人是商修,他也没说不要你呀,大概是过路神仙追得紧,他怕连累了你才不敢跟你相认。你去劝劝他,就说等我到了天界会帮他去那位上仙府上说和,让他别躲着了,早日跟你回山上去过日子。你要是劝不回他,今后可得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吃饭做三个菜都嫌多。”

阿列实在不想过一个人吃两个菜的日子,当夜就翻进了那男子的房间。她打听过了,那人姓祁,住在马行街。

阿列还没来得及掀开床帏,手腕已被人隔着帷帐扣住,一声低喝从里头传出:“谁?”

阿列被抓得疼,手腕一转挣脱出来:“商修,是我……”

那人掀开床帐,阿列看得分明,商修背后还有一张娇小漂亮的脸蛋儿,两人都只穿了贴身衣物。此情此景气得她要炸成元夜的烟火了,什么劝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上前一把揪住商修的衣襟,咬着一口银牙,想要骂些难听的话,却都哽在了喉咙。那女子被阿列吓到了,躲在商修背后叫喊,声音又尖又亮。阿列红着眼睛瞪了瞪她,又瞪了瞪商修,挥手把小母鸡砸在商修脸上,气冲冲地离开了。

商修损她骂她没关系,躲藏着不见她也没关系,可他居然和别的姑娘睡在一起!就算他是只小母鸡,阿列也受不了他和别的公鸡亲近。这回他俩是要真的散了吧,阿列望了望琉璃一样干净澄澈的天,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五、【我要命,也要你活着】

秋天到了,东虞盯着地上的头发想,又到了掉毛的季节啊!

阿列在她这儿住了四天,每日只知道坐在廊下长吁短叹顺便抓头发,这样下去,真会秃的。东虞知道离了商修,阿列那一头好看的头发是留不长久的,她的小命估计也活不长久。天界派来接她的上仙不知几时才到,她得在这之前将商修带回来。

东虞出门去找仙友打探商修的下落,阿列在廊下又独自坐了三日,其间下了场不小的雨,廊下一片湿漉漉的。桑邑君的马车从天而降砸坏了庭中一棵树,车轮子也歪掉了。他扶着车辕跳下来,一眼就看到廊下湿漉漉的阿列。

桑邑君上前正要打招呼,阿列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过路神仙。”

他堂堂天界神君,怎么就成了过路神仙?桑邑君尴尬地咳了咳,上次见面阿列怕他怕得要死,这回倒是毫不在意,想必商修的事对她打击挺大的。

“东虞在吗?”

“东虞姐姐出门去了。”

桑邑君“哦”了一声:“看来今天又没法接她回天界了。”深深地叹了口气,“看你的样子,是没寻到商修?我思索了几日,此事我有很大的责任,作为面慈心善的好神君,我深感不安,尤其回想起商修魂魄四散的样子……”

阿列猛地站起来,衣服还滴着水:“商修?魂魄四散?”

桑邑君不好意思地别过目光:“啊,对,当日我出手重了些……哎哎哎你别哭,还是有补救的法子的。”

怪不得汴梁城有那么多个商修,怪不得商修不认得自己了。阿列原先的气登时消散了,吸着鼻子问桑邑君:“什么法子?”

你往荒海白沙汀,那儿长着落花,花苞长于枝头,落到沙中方能开花结果。你采两三朵已盛开的落花回来,白沙汀的主人弇兹是个好说话的,求一求他,他会给你的。

此去荒海甚远,你骑上小策策,它跑起来可快了,当心别摔下去。

务必在明日月落之前赶回,否则十日一过,商修的魂就彻底散了。

阿列耳边一直回绕着桑邑君这几句话。她催着桑邑君借的马,快点,再快点啊,商修虽然没用,可阿列一点都不想他死。赶回汴梁时,夜空月色正明,这么一座灯火辉煌的城池,阿列望着却觉得凄凉。

桑邑君早等在封丘门附近。阿列下马时,累得几乎站不住了,要是能躺下,她立马就会睡着。想想她那张大床,暖和的被窝,还有商修热乎乎的身子,天气冷的时候,她总爱抱着商修睡……阿列想起商修,一点都不想睡了。她打开从白沙汀带回来的鎏金漆雕盒子,递给桑邑君:“快救救商修吧。”

桑邑君将盒子推回去:“我救不了。”

阿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磨了磨牙,正打算扑上去把桑邑君咬死,又听见他说:“你和商修一起修行这么些年,只有你能救他,旁人是招不来他的魂魄的。”

阿列按照吩咐,把盒子打开放在地上,接过桑邑君递来的匕首,在手腕上比画,正要下刀,桑邑君却拉住她:“想清楚了,用你的血和魂魄替商修招魂,你可能会死的哦。”

阿列当然想清楚了,救商修她可能会死,可不救商修她一定会死。

刀子划开皮肤可真疼啊,阿列好几百年没这么疼过了。血滴滴答答落在盒子中,有几滴没落在花上,而是洒到了白沙子里。真浪费啊真浪费,阿列肉疼地想。

没等她想完,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直接按住了她手腕上的伤口。她被人从地上连拖带扯地拉起来。

桑邑君拍手笑道:“你可算现身了。商修,我赢了。”

阿列怔怔地望着眼前人,不是馒头不是小母鸡,的的确确是商修的模样,一边替自己捂伤口,一边朝桑邑君扔眼刀:“卑鄙。”

桑邑君无所谓地耸耸肩:“十日之期未过,我也从汴京中找到了你,用什么手段不重要,总之,我赢了哈哈哈哈哈!”

阿列没见过商修这么生气的样子,满眼都是熊熊怒火。可他能回来真是太好了。阿列吸了吸鼻子开口喊他:“商……”

“不许哭!”商修吼了她一声,“你不要命了?”

吼完他就后悔了。

阿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要命,可我也要你活着……我不救你,你的魂魄就散了……”

商修更怒了:“就凭他怎么可能让我魂飞魄散?你怎么就光长脑壳不长脑子呢?!”

“你们先别吵吵。”桑邑君抖开一张洒金笺,“婚书在此,商修,你何时来娶我妹妹?”

六、【你还是做鸡的时候比较可爱】

东虞决定不当天仙了,理由是桑邑君砸坏了她庭院的树木,桑邑君的马还吃光了她庭中的花草,她无法与之共事。

那些草木都是东虞悉心伺候才长大的,东虞在庭中哭了一宿,第二天提着剑追桑邑君去了。听说桑邑君得到消息就躲了起来,不知东虞能不能找到。

阿列蹲在庭中松土种草,商修站在廊下抄手看她,看一眼叹口气,再看一眼再叹口气,最后阿列忍无可忍,抓着把草冲过来:“你叹什么气!我还没死呢!”

商修盯着她,不说话。阿列觉得他像是在看一头不会产崽的母猪,又像是在看一蔸打了霜的小白菜,忧虑,焦急。

阿列突然难过起来,别过头小声地问:“你能不能不要娶桑邑君的妹妹?”

当然不能,神仙的婚书可不是写着玩的,虽是父辈定下的娃娃亲,任何一方若有反悔,另娶或他嫁了,天雷可是会滚滚不断地劈下来。除非烧了婚书……商修那一份早就和柴火一起烧了,可另一份在桑邑君手里,他怎么肯烧?

阿列也知道不可能,不知嘟囔了句什么,转身跑开去继续种草了。

她又何尝不着急。商修躲了几百年,还是被桑邑君找着了。

商修不肯娶他妹妹,他不肯烧婚书,那日两人僵持之下打了个赌,商修藏到汴京,十日之内若桑邑君能找到,他就心甘情愿当他的妹夫,若不能,就烧婚书。桑邑君何等聪明之人,深知靠自己是没法赢的,便引导阿列帮他去找,找了几日没找到。只要骗过阿列,世上还有谁能找到商修呢?

眼看十日之期就要到了,桑邑君急啊,他那个顽劣不堪的妹妹再不嫁出去,他会夭寿的啊!咬咬牙,那就设计引蛇出洞吧,倘若阿列有危险,商修无论如何是藏不住的,他要真藏得住……那就只能自己夭寿了。

东虞回来时,看到阿列帮她种了一庭院的草,感动得热泪盈眶。阿列也是热泪盈眶的,因为商修就要走了。

东虞把桑邑君打了一顿,原本心情好了些,回家看到这一对苦命鸳鸯,不禁又忧愁起来。商修正在和阿列话别,远远地见到她,对她点了下头。

阿列也转过头看她,眼睛红得像喷了辣椒水。

“商修,咱这是不是就叫好聚好散?”

商修默了默:“其实,你要是实在不想跟我散,可以跟我一起去的。你做小,桑邑君……”

阿列恶狠狠地瞪他:“你还是做鸡的时候比较可爱。”

“那只是障眼法!我没有做鸡!”商修伸出手指沾了沾阿列脸上的泪,“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其实做小也没什么……”

阿列愤怒地推了他一把:“滚!”然后蹲到檐下愤怒地揪草去了。

东虞目送商修滚远,又忧心忡忡地望着阿列。下次再见到桑邑君,非得要把他打得换了性别不可。

七、【那不叫拐,叫私奔】

天气渐渐冷了,日头升得晚落得早,大伙越来越好睡了,也跟着起得晚睡得早,一个个懒洋洋的恨不能冬眠。

桑邑君却是连着半个多月了,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赢了商修,终于能把妹妹嫁出去,他开心得挖出了府上埋在土里的酒,喝了两三坛,微有些醉意,正要爬上床歇息,突然有人禀报他说东虞找他算账来了。

桑邑君的酒登时醒了大半,此事确实错在自己,总不能真和东虞打一架,传出去有辱他明辨是非的英名,于是只好逃到好友府中躲了几日,但到底没能躲过去,被东虞找到后死命地揍了一顿,揍得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偏偏商修这时候来了,表面上是来履行婚约,可桑邑君清楚得很,他来得这样早,又什么礼都没备,大概是来找机会偷婚书的。桑邑君不得不支撑着被揍过的身体,时时刻刻护着婚书,好不容易挨到婚期,他妹妹却跟人跑了。

桑邑君那个气啊,都快昏厥了。

不等他昏过去,又收到了他妹妹的一封信,说是明日就要和她的心上人成亲了,因哥哥必不会同意这一门婚事,喜酒就不请他喝了。桑邑君捏着信,一口老血差点就吐出来。他咬着牙看一旁优哉游哉地喝着茶的商修:“是不是你?”

商修啜了口茶,抬头无辜地回看他:“啊?什么是不是我?”

桑邑君就快要疯了,冲上去揪住商修的衣襟,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少跟我装糊涂,是不是你找人拐走了我妹妹?”

商修被他半提着,倒也完全不在意,淡然地点头:“是我找的,不过令妹是心甘情愿地跟着走的,那不叫拐,叫私奔。”

如果可以,桑邑君一定会把对方按在地上打一顿。可他打不过商修,身子骨又还到处疼着,只能怒气冲冲地瞪他半天,末了,怒气冲冲地从怀中掏出婚书,拿烛火点燃了,就怕明日他妹妹和别人行礼的时候被天雷劈成炭。

商修见他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你也不要不开心,横竖你妹妹是嫁出去了,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了,我选的人,还配不上令妹?”

“你选的谁?”

商修目光落在窗外的灿烂祥云上:“你也认识的,就那个什么东西都要和你争、前不久还抢过你的马的约戌神君……”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被一声怒吼震开:“你!滚!”

似乎还是带着哭腔的怒吼。

往年这时候,东虞家总开满了各色菊花,放眼望过去,秋色不让春光,好看极了。阿列托腮坐在院中,有些怅然地想,今年没有菊花赏了,也没有商修作陪了,但愿东虞做的螃蟹能比往年好吃,以填补她空荡荡的心灵。可下一刻她更愁了,以往都是商修帮她剥螃蟹,今年……想起商修剥螃蟹的一堆小工具以及复杂过程,她决定还是带壳啃吧!

等得有些久了,阿列拿筷子敲了敲桌子,大声嚷道:“东虞,东虞,好了没有呀?”

厨房那边没人应,倒是身后有人一声轻笑:“几日不见,你倒是胖了不少。阿列,看来没有我,你的小日子反而更加滋润了。”

阿列僵了一僵,回头果然看见商修意气风发地站在那儿,不禁鼻头一酸:“是商修呀,几日不见,你倒是精神许多啊!”起身让出自己坐的石凳,“你这算是回娘家探亲吗?来来来,坐。”

商修却不坐,只是嘴角噙笑望着她:“我是回来娶亲的。”舒开右手手掌,上面躺着只竹雕小狮子和一对玉珏,“这是聘礼,小娘子你跟不跟我走?”

阿列眼睛热热的,赶紧拿手背抹了抹,然后转过身不去看商修:“滚!我才不做小!”

天朗气清,微凉的风拂动阿列的衣带,好似回到同在山中时,两人一起站在山巅看云海,看归鸟。商修从身后环住她,低声笑了笑:“行,以后我做小服侍您。”

以后还有长长的日子,可以一起听风观海,折花扫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