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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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

纪成猫着腰,竖起左手的食指,封住了嘴,只有气流在游动,咝咝的。一辆汽车从高速公路上呼啸而过。王吉什么也没听到,只看见纪成紧张机智的表情。瞬间,王吉意识到了危险,立即止了笑,极神秘地逡巡一圈。两只眼睛仿佛探测仪,探测夜的奥秘。夜色稀疏,苍白轻淡,像兑了水的墨汁。不远处的篮球场上,四个角亮着四盏强光无影灯。白炽的光踩过草坪,掠过铁丝网,轻飘飘地落在芒果园内,轻雾般泻下来。车过之后,四周又是寥寂,能听见节奏不明的狼狗的呼噜。狼狗拴在篮球架下,睡在阴影里,已然忘了职责所在。一阵困意袭来,王吉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狼狗梦游去了,保安也没来。纪成敏捷出手,抓住一片宽厚的芒果叶,小心往下拽,抓到枝,慢慢向树梢移,一只青色的芒果胜利在握。掏出剪刀,将芒果剪下,放进黑塑料袋里。纪成松了手,枝子弹了回去,像生了孩子的孕妇,悠然自得。挑青的,放些日子就黄了。纪成的声音有些遥远,掐了脖子似的。王吉没动。王吉行事古怪,常常有悖常规,比如现在,非常危险的时刻,王吉的心思却飞走了,从容地笑了。王吉捡回了纪成的话。刚才纪成说,王吉,你偷老板的,我偷老板娘的!王吉笑个没完,说你偷老板娘的?老板娘的水很多吧?纪成说狗日的你尽想歪事!老板娘的能喂狗,我还不能摸一下?纪成伸手在空中抓了一只乳黄色的芒果。猥亵地揉捏着。王吉差点笑出声,心思飞得更远了。

168早会是丽光厂的例行会议。每月16号早上8点,全体员工集合在篮球场上开会,议题是公布或通报,表彰或批评。一般情况下,这种场合老板娘是不讲话的。老板娘不问工厂管理方面的事。但那天,年轻漂亮的老板娘亮相了主席台。台下骚动。老板娘说得也漂亮,台下更骚动。老板娘说,芒果少了,特别是我的,少得最多。是不是有人看上我的了?看上我的又肥又嫩,又甜水又多是不是?我就是喂了狼狗,也不给你吃!老板娘力图言简意赅,省去了一个来回重复的词:芒果。因而在她的天姿国色和美妙音色的共同作用下。她的话卓有成效地催发了男员工的想象力,笑容变得妙不可言。老板脸上挂不住了,过来夺麦克风。老板娘正说在气头上,因而麦克风卫冕得很成功,她接着说,总务部要继续清点芒果个数,保安加强夜间巡逻,一个也不能少!偷果的,一个罚一百!举报的,一个奖一百!

这是一招杀手锏,伸手的望园止步,馋嘴的望芒止渴。会后那几天,保安如临大敌,夜里拿着强光灯在芒果园里照来照去,像往河里投鱼叉。几天下来什么鱼也没叉到,保安不那么煞有介事了,站在铁丝网外照照。保安一放松,纪成和王吉又乘虚而入了。

芒果园在东厂区的最南侧,偏于一隅,四周是森严壁垒的铁丝网,犹如蒙了面纱,罩上了神秘。园里有七八十棵芒果树,光鲜照人,青枝绿叶间孕育着青黄的芒果。芒果不是野生的,是老板带领高管们栽种的。芒果园的最初创意是老板娘的。这块闲地原打算铺草坪,后想改小型的高尔夫球场,最后老板娘才决定种植一片芒果,并提出老板、老板娘和高管们都是自己买树、自己栽种、自己得果。老板娘那双纤手栽不了芒果树,厂里的花工趁机拍了马屁。花工出手非凡,且年年跟进。因而老板娘的芒果树不同凡响,果多个大,而且正如老板娘说的,又甜水又多。老板娘责成总务部在树上挂个牌子,写上芒果所有者的职务:“老板”、“老板娘”、“行政经理”、“财务经理”……从结第一个芒果起,到芒果成熟,总务部年年评比,看谁的芒果量多质优。连续几年,皆老板娘蝉联冠军。

芒果园南面是高速公路,车子没日没夜地飞跑,如子弹头在树梢上穿越。芒果园北面是一片草坪,小草懒洋洋地,高大的椰子树支着肥硕的叶子,像花儿在空中舒展。隔着草坪。与芒果园相望的是篮球场。篮球场是上了档次的,据说按照国际标准建的。老板爱打篮球,不惜投资几十万建造高规格胶地篮球场。承办了多起不同规格的篮球赛。168会议也在这里召开。篮球场的北面,隔着一排铁栅栏,是丽光厂物料成品仓库。仓库没有夜班。因而在夜间,整个东厂区,除了狼狗,没有喘气的。

如果说东厂区是丽光厂的休闲中心,那么西厂区则是生产中心了。行政楼及十几个车间都分布在这里。昼夜不息,机声轰鸣。一条干涸的小河将工厂一分为二,又以三座小桥连结东西。小河穿厂而过,向南延伸,经高速公路的涵洞流入大河。这条小河准确来说只是一条排水沟,常年干涸,河床裸露,长满了青苔杂草,还有几棵野生的香蕉荔枝。只在暴雨猛降或洪涝季节,才会溪流淙淙向南流。

现在,小河是干涸的。夜里两点,纪成王吉到了高速公路南面的涵洞口。涵洞直径有半人高,黑咕隆咚的,幽深莫测。王吉有点悚。纪成拨开王吉。猫腰钻了进去。纪成个大,一米七八,头压得很低,屁股蹶得老高。一眨眼,纪成被涵洞吞没了。王吉个子矮,才一米六二,学着纪成的样子,两只大虾一前一后。涵洞是圆的,脚下不平坦。不过干燥。没有淤泥青苔和杂草。纪成走了几米,水老鼠般窜了起来。前面有微弱的熹光,灰白色的圆,如一轮暗月。涵洞口到了。纪成等王吉上来。纪成探出脑袋看东厂区,无声无息。两人沿着排水沟往前走了十来米。王吉一脚踩偏,踩进泥水坑里,鞋里都是泥水,嘴里骂了一句,脚下没耽搁。芒果园就在眼前了,隔着高速路栅栏。两人都紧张,像到了日本鬼子的据点。听一会,没什么动静。一纵身,翻过栅栏,再倾听。芒果园很静。王吉放哨,纪成掏出老虎钳。迅速剪开铁丝网,掀起一个逼仄的洞口。纪成往里钻,吱一声,厂服划了道长长的口子。匍伏了几分钟,两人进了园。园内硕果累累。尤其挂着老板娘树牌的,芒果像伞兵表演似的,坠挂枝头。不到一刻钟,黑塑料袋装满了。要不是王吉傻笑误了时辰,十分钟就够了。两人顺原路返回,水老鼠似地窜回了出租屋。

2

纪成给自动机喂了不锈钢棒,按钮一按,自动机隆隆转了起来。机油喷在刀具上,几把刀具张牙舞爪,像蜘蛛逮住了自投罗网的苍蝇似的。把不锈钢棒咬断。机器运转如常。纪成懒得守着,朝右面瞄了一眼,就捉到了王吉的目光。两条视线一合即分,意思已明了。出了车间的门,找个阴凉的墙根坐下。

都是青的,一星期就熟了。纪成说。

都未成年呢。王吉打着趣,老牛吃嫩草哈。

这两天风声紧。纪成说,兹定于周六晚上八点,在王府举办盛大芒果宴,届时敬请光临。

多少个?王吉问。

23个。纪成说。

4人平分,一人6个,少1个。一人5个,多3个,咋分?

多3个归我啦。你狗日的光顾笑,才摘了几个?我摘了至少有15个呢。

切!我才摘8个啊?王吉不服,我至少摘了10个。

你那么一拃高还老想攀高枝。像只猴似的上窜下跳,能摘10个?最多8个,给你和钱妍分10个,不少了。

王吉的脸黑了,纷乱的情绪从眼睛鼻子嘴往外冒。脚边的石子被无辜地扔了出去。石子在水泥地上向前滚,滚到一只尖白的高跟鞋前,撞倒了。尖白的高跟鞋上面,是粉鲜如藕的细腿,往上是蜂腰,是丰乳,再往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