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拜托你了大哥

丁西晓得老婆被人睡了,是子夜过后的事情。他把三轮车用铁链锁了,从车篷隐蔽处取出一把防身的刀来,到了里屋。老婆站在镜子前面。老婆在自己的脸上涂着什么东西。见丁西来了,老婆似乎迟疑了一下,突然转过脸来,对着丁西。丁西见老婆的脸上有十来条血蚯蚓,说,你别吓我哦,什么东西贴上去?老婆说,我吓你干什么。丁西说,那你这张脸……老婆便把自己被捉奸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说自己脸上的血蚯蚓是被人家老婆的指甲抓耙的。丁西问,不会吧?老婆说,什么不会,你看嘛。丁西仔细看,还真是的。他问,你只说人家人家,这人是谁!老婆说是薛蒙霸。丁西知道,薛蒙霸是大学校的人,却是农民工,在资料室干油印的。老婆的小酒店,就是大学校朝大路开设的。丁西知道了,薛蒙霸经常到老婆开的小酒店里喝酒,见到丁西让丁西也一起喝,原来是黄鼠狼!这狗生的!丁西呼呼来气。老婆说,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他,我也骚。如果你爸不是常年躺在医院,如果你有本事,把我养起来,我也见不到他了,见不到他就没这个事了。丁西说,你不要 “推客观”!老婆说,什么“推客观”,我不多说了,事情我是错了,你可以离婚,我不带走一分钱,你好好照顾你爸,他是个好人 ,你不要老是埋怨他。

我要杀了薛蒙霸!临睡前,丁西说了最后一句话。

丁西第一次一下子睡不着。他知道,作为人,薛蒙霸本来是个坏人。他原是大学校食堂采购员,总务主任怀疑他贪污,有一天他推着菜车买了几十斤肉,总务主任尾随问了价钱,回到学校后,薛蒙霸被叫到校长室。总务主任说,今天的猪肉明明是八块五一斤,你却记账是九块一……我他妈的不干了!薛蒙霸指着总务主任鼻子叫道:你们把教室拆了,把地还给我!校长摇摇头,只好把他调到资料室,做了油印工。油印工也就期中、期末忙一点,他要印学生的复习资料和考卷,其他时间几乎无事,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有一天见总务主任远远过来,他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迎面过去,把自己吸着的半截烟硬是塞进总务主任的嘴巴。说:谢谢你,谢谢你。总务主任大喊:不要!不要!一边喊一边逃。薛蒙霸追着,喊:人家不吃敬酒,你他妈的敬烟也不吃吗!

丁西想到了王协警。王协警经常来喝小酒,他是薛蒙霸的“酱油”(麻将友)。王协警酒喝多了会说薛蒙霸老是输,原因是牌风不行,心态不行。说麻将,或者所有的赌博,无非三种情形:老是输老是输;老是赢老是赢;输输赢赢输输赢赢。前面两种情形就是考验人的牌风心态了。薛蒙霸遇到第一种,赢了,缩手缩脚,不肯押注,甚至早早走人。遇到第二种却相反,押钱凶狠,加倍下注,自己不走还不让别人走。一季半年下来,三年五年下来,薛蒙霸惨啊。在这城乡接合部的地方,农民富裕得很,房子很多,而薛蒙霸不要房子,他要现金,他的钱被牙医骗镶了两颗金牙之外,很快流进了别人的口袋。有时把牌一翻,站了起来,说,今天没钱。人已经走得很远了。

一天深夜,王协警还和人胡喝,见他歪歪斜斜出去,在店外随便摸出来撒了一泡,回坐说薛蒙霸老婆可能是个骚货,他要把她睡了。他说,一天在薛蒙霸家搓麻将,站起来数钱时,薛蒙霸老婆的双乳往他背上拱了一下,酥软得要命……

丁西醒来时,将近十来点钟。他的气很是不顺,心堵,自己的老婆被人睡了,自己的老婆又被人抓耙出十来条血蚯蚓。这种事盘古开天有吗!他决定上午不出去拉客了。他要想一想,薛蒙霸这狗生的,要么牢房里坐一坐,要么罚个五千三千,反正这气总要出,出了气人才会顺,心才不堵。

丁西狠狠地骑着三轮车,向着所在地派出所。离派出所一百来米,他停住了。他的三轮车没有牌照,据说派出所出来的警察是不管车的,但谁知道呢,人家兴趣来了要管怎么办呢。你是黑车啊。他摸出了小灵通,给王协警打电话,说中饭请王大哥喝酒。王协警说好啊。丁西说大哥下来一会儿。王协警说有事吗,我在102室,这里现在没人,你过来吧。他说我坐在三轮车里,不方便过去,我这个车……王协警打嗝似地说,哦。

丁西使劲向派出所骑去。他到后,王协警恰好出来,坐上了后座。丁西扭着背脊和脖子向后看,王协警叫丁西坐到后座来。丁西说我这个车……没关系,王协警说,我们这边户籍警、治安警根本不理你。有人报警说两堆人要打起来了,快来。我接电话就说,究竟打起来了没有,没打起来,你报什么警!——你不在大街上拉客,我看交警也不会管你。丁西感慨大了:哎呦哦,我两年被拉走三辆了,我这辆车就是被拉走过的,到车行买车,一眼看见自己的车,自己的车亲。

丁西觉得自己比王协警小一半。王协警正转头看着自己,说:你好像忘了洗脸。又指着丁西两个裤脚上的夹子,说:这样夹着干什么?丁西答:骑着招风,不小心,裤会撕掉……王协警哦了一声,说,你有什么正经事?

丁西像村妇一样叹了一口气,说:我爸是猪,我爸。别人拼老命要當官,他却有官不当,不是猪是什么!

你怎么这么说你爸呢?总是你爸。你说说,你爸怎么回事呢?怎么有官不当?

丁西说:1954年,当然我远远还没出生,我爸是镇干部。那时上面要精简干部,在会上说了说,我爸就主动响应号召,回到村里,光着脚丫,背起锄头,早出晚归。

王协警说:你爸光荣啊。都陈年八代的事了,现在还嚷嚷,你这人。

问题是,丁西马上加强语气说,我爸开了一个头,可后来谁都没有跟上,全镇就我爸一人辞职。你说说,我爸不是猪又是什么?

王协警说:就没了工资吗?医疗报销也没了?

农民啊,还有什么“工资”“报销”的?丁西说,我和老婆忙死忙活,只为他一个人忙。我每天还要跑一趟医院看他。

王协警说:你爸也是,但是思想好,思想好。不过你也不要猪啊猪的,毕竟是你爸,没有他,哪有你。

丁西说:他如果不回来当农民,他现在起码也是市级干部,我还住小矮屋吗,我还骑三轮车吗?有一天,拉了一个KTV小姐回来,花一样,看样子喝多了,不给钱,反而高跟鞋踹了我一屁股,好痛哦。女流之辈,我打她也不是,骂她也不是,只好说,你走好。如果我爸不是这样,我奔驰轿车在她身边一“嘎”,我立马把她拉到华侨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