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刻佛像背后的较量

方案了。可是,蔺振辉行踪诡异,很难跟踪。就是坐飞机,他也决不会提前订票。有时候,蔺振辉晚上11点还在华县,说是要回西安。可第二天一早,他已经到了广州。原来,凌晨5点多,他就从西安的家里赶往机场,临时买张机票,坐头一个航班飞了广州。

到了6月中旬,专案组已经掌握了蔺振辉一伙的基本情况和活动规律。为防止文物被转移,五大队民警兵分两路,一路华县,一路西安。一般来说,石刻文物体积大、分量重,得有地方存放。蔺振辉的舅舅是瓜坡镇一名乡镇企业家,在当地有个生产建材的工厂,还有个养鸡场。这两个地方,都能够放得下石刻佛像。所以,瓜坡镇这边,除了蔺振辉家老宅,民警还得关注那家工厂和养鸡场;在西安的民警,当然是盯着蔺振辉以及他身边的几个马仔。此时,欧洲杯正在进行。蔺振辉在高新区一个城中村租了间民房,弄了个赌球的小盘子,让两个喽口罗守着;同时,蔺振辉在曲江买的一套房子开始装修,他也常常会去曲江。6月17日这天下午,韩育林和副大队长于明、侦查员田锋就守在曲江这个小区外,只等蔺振辉出来开车,就立即抓他。按行动方案,蔺振辉落网之后,高新和华县那两个点儿再同时动手,以免风声走漏。

6月17日下午6点,身体壮实的蔺振辉从楼里出来。他坐进路虎车里,刚要发动车,他的车门被一把拉开: “公安局的!”三个便衣警察出现在他的面前。

男儿有泪

“干啥?干啥!警察咋啦?”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挤进后排座位,蔺振辉还在拼命反抗。韩育林想给他双手戴上手铐,完全不可能。于是,他只好奋力地将他一只手铐在了车窗的扶手上。

看过汪件,知道抓他的是刑侦局二处五大队的警察,蔺振辉反倒平静下来:“韩队,我知道你。报纸上、电视新闻里都看到过你。”一边恭维着韩育林,蔺振辉一边表示,他啥法都没犯,去哪儿说理都不害怕。

一路顺利,田锋把路虎车开进了位于文景路的刑侦大楼院子。停下车,解开手铐,韩育林他们正准备把蔺振辉押到楼上的审讯室去,却没想到,蔺振辉双脚一落地,马上就夺路往大门外狂奔,拦车的电动栏杆被他像刘翔一样跨越。只一愣神儿,韩育林、田锋马上启动追赶;于明放下手里的包,也追了过来。

这个时候,高新和华县的抓捕行动已经同时开始。现在,主要嫌疑人蔺振辉却居然从刑侦大楼院子里脱逃,这怎么得了?韩育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死也得把蔺振辉重新抓住。

蔺振辉时年28岁,又是个练家子,体力超好;而韩育林、田锋都已经46了,跟在后头的于明更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俺们是公安局的,快拦住他!”韩育林边跑边喊。可是,前面并没有行人伸一把手。只有刑侦局同事罗鹏宇看到他们在追人,二话不说也跟着追了出来。

一边跑,一边东张西望,蔺振辉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这样,他与韩育林、田锋二人距离从五米缩小到三米。可是,一旦他全力奔跑,这三米却又不能变得更近。跑到二百米远时,韩育林就已经开始感到双腿发软。几乎是凭着意志,仍然紧紧咬住蔺振辉不放。冲刺三四百米远之后,蔺振辉终于也体力不支了。紧追不舍的警察让他泄了气: “我投降、我投降!”在十字路口,蔺振辉边左右开弓抽自己耳光,边要求警察打他解气。“我们不打你,有老天要惩罚你呢。”气喘吁吁的韩育林、田锋一边一个扭住他的胳膊。

把蔺振辉带进审讯室里,韩育林才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喝口水,突然,他发现自己的眼泪流了下来,而且是边笑边流泪。二十多年的刑警生涯一幕幕都在他的眼前闪回。

刚干文物缉查那会儿,韩育林还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浑身是劲儿。有回,抓了个文物贩子,要在广州跟他的下线接头。这种情况下,就不能给贩子戴手铐,人也不能贴得太近。要不,下线一看,还不早跑了?领导把押贩子去接头的任务交给了韩育林,准知,贩子仗着对广州街头的地形熟悉,一眼没瞅见就跑了。为这件事,韩育林流了他从警之后的唯一一次眼泪。

另一次,也是在广州,韩育林抓了后来将上吨重的武惠妃石椁倒卖到美国的文物大盗杨彬。当晚,审查杨彬的民警后半夜困了,把他铐在了招待所的床腿上。也就是打个盹儿的工夫,杨彬居然卸掉床腿,戴着手铐跑掉了。民警睡在床上,而床顶着房门,杨彬怎么可能跑掉呢?尽管市公安局一位副局长曾经专门赶到广州,并且通过侦查实验证实,确实存在这种可能,这两名民警仍然被停职过一段时间,而且曾受到长时间的怀疑,直到杨彬数年后再次被抓获。今天,“杨彬事件”差点在自己手上重演,韩育林想想都后怕。

平静下情绪,韩育林和于明一起去审问蔺振辉。蔺振辉对他涉嫌的犯罪事实一概不承认。他声称,收藏石刻纯属于他的个人爱好,而且,他准备建一座石刻博物馆呢。在跑过广州几趟之后,不知道哪个高人给他支过招儿,蔺振辉确实向华县文物主管部门提交过一份申请。但是,建私人博物馆所需要的场地、资金,他没一样具备,理所当然被驳回。现在,这一纸申请却成了他的挡箭牌。

蔺振辉都跟准联系?他的手机里存了些什么照片呢?专案组需要通过他的手机寻找线索。但蔺振辉声称,他没带手机。

追蔺振辉的时候,田锋跑掉了手机和车钥匙。车钥匙被人送到了刑侦大楼传达室,手机却没影儿了。顾不得自己手机的事,田锋专心搜查蔺振辉的那辆路虎。这才发现,蔺振辉在被拖下驾驶座之前,竟然悄悄地把手机塞进了座椅缝隙里。

蔺振辉的手机是当时最新的苹果6,没有指纹和密码双解锁。他人就在跟前,指纹不成问题;但密码他却故意装糊涂,一次次说错。你们警察不是急于破案吗?利用苹果6的独特功能,蔺振辉企图借民警之手,彻底锁死这部手机。

不过,坏事也能变成好事。蔺振辉这次脱逃行为,给专案组敲响了警钟,从此,韩育林规定,只要带他外出,他身边就必须至少有三个人。事实上,蔺振辉一直都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后来,案子突破后,他死扛着不肯交代自己的犯罪行为,却不断地举报着张三、李四耸人听闻的线索,并且要求带路去指认地点。一次,李海峰探长带他到他老家村子指认现场,他请求李海峰把他的手铐摘了:“给我留个面子,村里人见我戴手铐多不好。我保证不会跑。…‘可以啊。不过,那得先给你戴上脚镣。”李海峰马上答复他。一听这话,他干脆不下车了。另一次,把蔺振辉送进看守所之前,要去医院给他做体检。体检的时候,手铐就没法戴了。当时,专案组人手拉不开,带他去医院的,只有两个民警。“坐在车里,别动。我现在就往医院赶!”接到电话,韩育林不光自己赶过去,还另外派了一个民警也赶去增援。这样,一路检查中,尽管蔺振辉眼珠子一直在滴溜儿乱转,却没能找到任何脱逃的机会。

涉案文物

在藺振辉被抓获当天,他的团伙成员惠波波、刘彦军、杨西峰、吝高浪等人也悉数到案。但是,蔺振辉老宅里都是些一般的石刻,并无举报人提供的照片上那种造型精美的石刻。

惠波波、刘彦军都是蔺振辉老家瓜坡镇的同乡,而吝高浪不仅是蔺振辉的表弟,俩人也是一个村的。十年前,蔺振辉初到西安混,曾在一家夜总会当过保安。蒲城人杨西峰就是他那会儿的同事。这些人当中,惠波波有非法拘禁前科,曾被长安分局打击处理过;杨西峰曾因故意伤害,在广州坐过牢。起初,他们像蔺振辉一样,什么都不肯交代。直到三天后,第一批石刻佛像残件在惠波波家找到。

惠波波家里停放的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引起了民警的注意。一问他的父母,这辆车并不是他家的。车里放的是什么,别说惠波波父母不知道,就连惠波波也不知道。向他家里人要来钥匙,打开车门,里面放了很多包装严实的东西。一掂分量,就知道是石头。打开一看,果然是石刻佛像。

和表弟吝高浪一样,蔺振辉本来也姓吝。常在江湖上混,他觉得这个姓氏容易让人联想到“吝啬”,不好听,干脆把姓改成了蔺相如的蔺,向有勇有谋的历史人物靠拢。但是,这并不影响蔺振辉吝啬的本性。带着喽口罗们去外地,住个快捷酒店,他都只给四个人开一间房。床上睡俩、床下打地铺也睡俩。这帮人跟着他,就是干活儿的。让开车就开车,让搬东西就搬东西,让吓唬人就去横着膀子走路。因为蔺振辉给他们的钱太少,不足以让他们正常生活,这帮人还时常会干点儿别的营生。但是,蔺振辉喊他们干活儿,他们还是会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去,都怕他。在这些来自农村的年轻人眼里,霸道任性还有钱的蔺振辉就是他们看得见、够得着的“成功人士”。愿意给蔺振辉跑腿儿,也是希望能跟着他混出点名堂。进了看守所,这些马仔当然也看清了自己的前程,不再都跟蔺振辉保持一致。尽管蔺振辉仍然是零口供,但根据他团伙成员交代的情况,专案组逐渐揭开了案子的真相。

201 5年入夏,河南省洛阳市龙门镇张沟村人王万森等人,在山东省淄博市某居民小区修建护坡时,发现了埋藏于地下的石刻佛像。于是,他们分多次盗取了石刻佛像60佘件。张沟村以前就是文物犯罪重灾区,村民中就有人与文物贩子有联系。于是,他们将这些文物以26万佘元卖给了洛阳的一个文物贩子。贩子通过中间人,找到了蔺振辉。蔺振辉带着喽啰们去了洛阳,以人民币97万佘元的价格非法购买了20佘件石刻佛像。东西到手后,蔺振辉马上就追着中间人,打听这些石刻佛像是哪儿来的。他承诺给中间人一笔好处费,这样就绕开了贩子,直接找到了石刻佛像的出土地来。小包工头王万森实际上是个下苦人,在那儿千护坡工程时,租住的是月租只有35元的民房。王万森开价10万元,想跟蔺振辉一起干。但蔺振辉直接跟他来横的,一分钱不肯给他,还威胁要揍他,吓得王万森等人只好离开了那个工地。接下来,蔺振辉与小区的开发商取得联系,就地租来挖掘机,于2015年10月对工地进行了多次盗掘,前后共盗掘出土石刻佛像文物70佘件,蔺振辉先后分三次付给开发商人民币110万元后将盗挖的文物全部运回西安和华县等地藏匿。

2016年7月初,专案组从华县县城蔺振辉表弟的车库中,起获了30多个大小不一的木箱子。至此,本案99件(组)涉案文物均已查获。其中一级文物两件、二级文物6件、三级文物35件,其余均为一般文物。陕西省文物鉴定委员会的专家们认为,这批石刻造像完全符合北朝石刻佛教造像的特点,艺术特点分明,有高浮雕背屏式和单体圆雕造像两类。从工艺来看,石刻造像运用了高浮雕、圆雕、贴金等工艺有机结合,装饰华丽,具有较高的历史、艺术、科学研究价值。

这批文物出自公元六世纪南北朝北齐时期兴建的普照寺。当年,普照寺曾经是一个香火很盛的寺庙,建有八角十三层的佛塔。在后来历次的灭佛运动中,寺庙破败。“文革”前,普照寺仍保存了完整的山门大殿、石雕巨佛、墨迹经幢等大量珍贵文物。但到了“文革”,寺庙原址上建起了工厂和家属区,地面文物荡然无存。

山东省文物保护与收藏协会对本案盗掘地——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吉祥佳苑居民小区的鉴定是:“案发现场应在普照寺旧址范围内,属于古文化遗址,为淄博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