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中故旧是蒙山

西蜀茶农,《茶风雅颂》杂志主编、四川大学客座教授、四川省茶艺术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华夏茶书院首席导师、成都市传统文化保护协会副会长、国家级制茶技师、国家级评茶师,担任多家企业文化顾问,多次参加国内外茶事活动,进行茶文化学术交流。先后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四川大学、西南财经大学等多所高校讲茶文化,并在多个城市举办茶文化专题讲座,多次担任名茶评比专家评委,策划举办多场茶事活动。历经数年,梳整《大唐茶诗》,并编辑出版《川藏茶马古道论坛论文集》《成都茶馆物语》《四川茶馆》《大唐茶诗》等书籍。

春日,带着几个茶友开车离开人声鼎沸的城市,向成都西面的蒙顶山进发。蒙顶山,海拔约1400米,距成都市区约120公里,开车一个半小时即可到达。我们十点半从成都出发,开车到达蒙顶山半山的缆车中心站时,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在蒙顶山半山的餐厅,当地茶人接待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其中有传说中的蒙山仙菌和空心白果,味道非常鲜美。餐毕,一杯蒙顶甘露让我们彻底置身于蒙顶山的氛围之中了。

穿越两千多年的茶文化

午饭后,我们坐上缆车往山顶去,旋即看到车下是一簇簇一行行的高山茶树。茶树四周,各种高大的树木正在展露新芽。每年都上蒙顶山的我正好给大家当导游。我们乘坐的缆车在茶园上空缓缓滑行,在春天的树梢间轻轻掠过,一时间,感觉好似在时空隧道间穿越。

中国是茶树的原产地,中国南方是茶树的故土,即陆羽所谓的“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中国的茶史,最早兴于巴蜀,“自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饮之事。”中国各地对茶的饮用,是在秦国吞并巴蜀以后才慢慢传播开来的。

两千多年前的西汉,被称为“蒙顶山茶祖”的吴理真在蒙顶山种下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棵人工茶树。由此,人类有了应用茶及茶文化的滥觞。

一千二百多年前的唐代,诗人白居易《琴茶》中将蒙山茶与古琴名曲《渌水》并列。惜《渌水曲》已经失传,从杜甫“浩歌渌水曲,清绝听者愁”的诗句中,依稀可以领略到其音韵是何等动人!唐代时,蒙顶茶名气为全国之最,有石花、小方、散芽、鹰嘴、芽白等名茶,多做成团饼茶或蒸青茶,是名满天下的皇室贡茶。

八百多年前的宋代,画家文同赞叹:“蜀土茶称盛,蒙山味独珍。”“介休三贤”之一的文彦博更说:“旧谱最称蒙顶味,露牙云液胜醍醐。”宋代,蒙顶茶发展为绿茶和边茶两种。绿茶多做成饼茶,以吉祥蕊、石花、圣杨花、露芽、石苍压膏等最为出名。边茶后来居上,发展迅速,广受少数民族地区欢迎。

三百多年前的明代,诗人吴中复写道:“我闻蒙顶之巅多秀岭……恶草不生生菽茗。”蒙顶甘露在明代正式出现,且名闻天下。

一百多年前的清朝,蒙顶山上,每到春茶发芽时,县官即择吉日率众人上山祭拜,并由12位茶僧在皇茶园中采摘360片茶叶,经过诵经炒制后,贮入精心准备的两只银瓶,派专人上京进贡,作为皇帝祭祀之用。

沿着茶僧的采茶路线登山寻茶

从缆车下来,再走几步路便到了天盖寺山门外,大家在寺院旁的宾馆中放好行李,一分钟也不停留,立即上山。

从前的天盖寺建在崖壁上,我们从山门向上走时,感觉石梯非常陡峭,坡度差不多有七十度。山门旁,一株开着粉红小花的大树,将一枝春花伸到了山门上,一派春意。石梯两旁,是粗壮的银杏树干,这就是传说中的12棵银杏了。每棵银杏胸径都有2—3米,高度30多米。据载,这12棵银杏为西汉吴理真亲手种植,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12棵银杏树结出的果实圆而无胚,腰缠绶带,人称“玉带空心果”,又称蒙山“仙果”。上山的第一餐,我們已经领略了“仙果”的美味。

我们沿着历史上每年春天茶僧上山采茶的路线向蒙顶山最高峰走去。蒙顶山山势巍峨,峰峦挺秀,山顶上五峰环立,形若莲花。正中主峰为上清峰,是名山县的最高峰,其他四峰分别是菱角峰、灵泉峰、甘露峰、毗罗(玉女)峰。登山远眺,周围山峦起伏,河流逶迤。天气睛好时,可眺望云雾中的峨眉山和岷山山脉,青衣江由天边奔流而至。“仰则天风高畅,万象萧瑟,俯则羌江(青衣江)环流,众山罗绕,茶畦杉径,异石奇花,足称名胜。”蒙山之胜,堪与蜀中峨眉山、青城山相媲美啊!

在蒙顶山皇茶园的入口牌坊前,一块很大的明代“阴阳石麒麟”横在路中,整块石板浮雕了一只麒麟,由于麒麟终年身部干燥、足部湿润,常令游客称奇。绕过石屏风,即可看见蒙泉井,传说此井盖不能随便揭开,一揭就会马上乌云密布,大雨紧跟而至。中央电视台曾经来拍摄时就揭开过井盖,的确过了一会儿雨就来了。转过一个山坡,忽见一尊高大的石雕,原来是大禹像,传说大禹治水成功后,到蒙顶山举行了祭拜仪式,所以蒙顶山又有“禹贡蒙山”之称。

路边山花烂漫,时有花朵跌落在石板路上,鸟儿在树枝间鸣叫。转过几道弯,皇茶园出现在面前。只见山上有“老虎”看守,朱红色的园门紧紧关闭……半山上的老虎其实是一只石雕虎,威风凛凛、虎视眈眈地守护着皇茶园中的7株茶树。

“名山之茶美于蒙,蒙顶又美之,上清峰茶园七株又美之。”皇茶园的7株茶树,传为甘露慧禅师亲手所植,它们“二千年不枯不长,其叶细而长,味甘而清,色黄而碧,酌杯中香云蒙覆其上,凝结不散,以其异,谓曰仙茶。”从唐代天宝年间一直到辛亥革命,是唯一一种没有间断过上贡的贡茶。我不由深呼吸一下,上清峰的空气似乎都带着芬芳甘冽的茶香呢!

山下的茶树早已开采,天盖寺一带的茶树也出了芽头,上清峰一带的茶却才刚刚冒出少许的茶芽粒。山上,吴理真当年采茶休息的石屋静静地掩映在一片嫩芽初展的春树当中。眼看天色将晚,便踯躅着回到天盖寺。刚好当地茶人送来了一包今春的蒙顶甘露,我们用盖碗泡了,盖子一揭,茶汤酽酽然十分饱满,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我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满口清新香醇,只见茶汤偏黄,是黄中带碧的色彩,而不是通常看到的翠绿色或者碧绿色;喝到口中,是香而醇、厚而柔、滑而润的感觉。

“可惜我胃不好,又有点饿了,茶好,但不敢喝啊!”诗人马春遗憾地说。

“‘天下茶皆性寒,唯蒙茶性温’,这是古人的说法,马老师,你喝了试试。”我接了话说。

果然,几口茶汤下去了,大家觉得周身发热,甚至有出汗的感觉,没想到蒙顶山茶真是不同凡响。马春兴致大增,边品茶边摸出笔,摊开包茶的黄纸,马上赋诗一首《蒙山天盖寺饮茶口占》:“好诗今世总难逢,幸有王龙说茗宗。蒙顶赋诗三百首,不如甘露沁心胸。”

游蒙顶山,黄昏中别有风景

山中氧气足空气好,大家一早起来都说休息得很好,一觉睡到天亮。早餐时大家自作主张,要求食堂做了蒙山仙菌汤面。厨房说没有做过,大家七嘴八舌,如此这般一说,便吃到了鲜美异常的早餐。餐毕,大家采茶的采茶,拍照的拍照,慢慢往山下走。

蒙顶山上寺庙众多,包括天盖寺、永兴寺、千佛寺、圣灯寺、智矩寺、天竺院、蒙泉院等等。我们转了茶园,又转过两个小寺庙,中午在半山用餐后,又去参观博物館,最后来到永兴寺。永兴寺始建于明代,整体为明式建筑风格,中间有石楼,清代重修,现为女尼所驻。寺院后面的山坡上有成片的茶园,属庙产。永兴寺一直保留了种茶、采茶、做茶的传统,有全手工制作的甘露茶售卖。现在正是春茶时分,寺中人手不够,有居士前来帮忙,也有当地茶农前来协助。

晚上回酒店,边品茶边安排了简单晚餐:厨房师傅用当地的土鸡炖了一锅空心白果汤,然后鸡汤煮烫饭,再来一个凉拌蕨菜——蕨菜是我们采茶时,顺便在茶园地上摘的,最后外加一碟花生米,又简单又舒服!

晚上餐毕,大家说要趁天没黑,再去游一游黄昏时的蒙顶山,于是,我带着大家,沿着很少人走的后山小径一路走去。此时,万籁即将沉寂,群鸟在山林中呼朋唤友,我也不甘寂寞地与鸟对答,空空无人的山中,只听得我们的脚步声和清脆的鸟鸣声。天色渐暗,大家一边说回去了,一边又忍不住继续前行。山中的小花悄悄开放,一只硕大的石刻老虎立在山崖边,引得我一声长啸,远山传来阵阵回声。

天色愈来愈暗,深蓝色的天空下,出现了一个“丁”字型的瓦屋。大家来了兴致,加快了脚步,看到指示牌上标着“禅慧之庐”,于是顺着陡直的石梯下去,禅慧庐中空寂无人,不知僧人们到何处仙游去了。

下山拜会做茶人,寺庙佛水泡佛茶

第二天,我们顺着陡峭的天梯下山,与著名的茶人蒋昭义老师会合,他带我们去找当年给毛主席做过茶的徐婆婆。车子沿着窄窄的山路开到徐婆婆家附近,70多岁的徐婆婆满面笑容地招呼我们坐下。老人现在天天都要采茶,每天采茶2—3斤。精神矍铄的徐婆婆举起双手说:“看,这就是我采茶的手!”

下午,蒋老师兴致勃勃地带我们去千佛寺。我们到时,寺院大门洞开,一枝盛开的桃花伸向山门,里面好像没有人。寺院正中,有两棵楠木直插云霄,高大得令人称奇。一会儿,大家来到了更加安静的后院中,一位年轻的僧人给我们沏茶,我找来一块树皮,点上一支沉香,大家静静地品茶听禅乐。一香毕,小师傅再拿来自己的一支沉香点上,我们静坐了一会儿,小师傅已悄悄离开,不知所踪了。

回到山上,山中下起雨来,大家坐在天盖寺的茶馆中,泡上徐婆婆家的茶细细品尝。春天或者夏日,无论是蒙顶山的甘露还是黄芽,喝起来都和相应的季节十分搭调。在满目春光中,一杯绿茶倒映着春天的花树,盛装着春天的雨露。几声鸟鸣,一丝花香,如此享受一杯茶,便如沐浴在甘露之中。春日泡茶,一边观赏着露芽云叶在热气腾腾的泉水中翻转、舒展,瞬间恢复活力,一边品尝着嫩芽散发出的氲氤气息,其间的滋味和色彩的微妙变化,从嫩绿到嫩黄,好似含英咀华、吸汁吮露,小啜,再大饮,此可谓一杯春水涤荡胸怀,满园春色就在当下。

雨越下越大,两个成都的朋友在微博上见我们游山自在,从成都一路赶来,冒着夜雨爬上天梯,和我们一起品茶。在夜雨中,马春吟诗一首《蒙顶山访茶感赋》:“千秋蒙顶又逢春,路转峰回茗气醇。终老此山为我愿,诗人不做做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