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峰:一位70后自由艺术家的“剑走偏锋”

第一次认识梁峰的作品是在几年前,我的朋友、艺术策展人、中国美院教授王鸿在福州华侨新村内的玫瑰园举办的一场小型漆作品展,梁峰的几件大红大黑对比强烈的立体漆作品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也让我记住了“梁峰”这个名字。

之后,在有许多艺术家参与的派对等社交场合,我经常都会遇见梁峰,那个瘦瘦的、安静的、时常独自坐在热热闹闹场合一隅的年轻人进入了我的视野,我开始有意识地关注他的作品。

凭心而论,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看好梁峰,但后来接触了他的大量作品后,我的感觉发生了变化,我惊讶于他的旺盛的艺术创造力以及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他画油画,他的《失乐园——复乐园》、《爱的游戏》、《多嘴》等系列,以手、唇作为象征符号隐秘地表达了爱与性的欢乐与苦闷。梁峰对手的痴迷、狂热和执着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手是人类进化最明显也最重要的表征,人类的一切创造都离不开手,手是希望、是话语权、是生产力,当梁峰充分地认识到手的象征意义后,手成了他表达情绪、宣泄情感、隐藏焦虑的道具。在常人习以为常的手的经验中,梁峰挖掘出的带有自我倾向的个人意义显然值得让人思考。这里有都市欲望的膨胀,这里有颓废的迷情,这里有男女之间秘而不宣的共谋。如果说梁峰的油画作品传达了极富戏剧性的张力并且充满了复杂的含义,那么在我看来,梁峰的油画作品最重要的是其蕴含其中的丰富的个人思想甚至可以说是哲学的思考。

梁峰的摄影作品同样表达了他对周遭世界的思考,他的摄影作品具有某种独特的现场感,废弃的工地、残存的钢筋水泥框架、大吊车、废砖烂瓦、光影暗合的迷离的夜晚、暧昧的人体……,加上饶有兴味的涂鸦,他以某种梦游的姿态喃喃自语,似乎漫无目的,然而深入进去,原来是有其设置的清晰的逻辑通道的。在梁峰的摄影作品中,始終传达着一种极度个人化的日常生活经验,这是一种身体的叙事,他的作品不满足于一般的观感,也不停留在猎奇的层面,他透过一个又一个独特的、彼此之间不能置换的图像,固执地寻找着一种深藏其间的“细节”,这种“细节”散发着不可思议的视觉意味。

再来谈谈梁峰的漆作品,因为这是我最感兴趣的。

梁峰对漆的感觉有一种天性的敏感,他的作品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毫不掩饰地表现着自我的生命感受,忧伤、恐惧、逃遁、惊悚,甚至是不知所措的茫然。这些作品都来自生命的强烈体验,那种每个经历成长的人都曾体验过的人性在美丽面纱揭开后的痛苦以及对梦想的渴望。

众所周知,目前在漆画界,对绘画技巧的探索已出现一些偏离。例如有些人仅仅重视传统,画面体现的只是传统技法上的考究;有些人把艺术语言简单化,刻意模仿其它画种,使漆画独特的艺术魅力丧失殆尽;更有些人忽视了漆画的特性与材质制作的结合性和统一性,只不过是在油画、国画的基础上罩一层漆就叫做漆画。而面对梁峰的漆作品,你会惊奇地发现,要想从中去寻找一种固定的风格是徒劳的。

江湖侠客比剑,力求出奇制胜,往往有不依常理出招者,称为“剑走偏锋”。而在我看来,梁峰就是一位70后的自由艺术家中有理想、有思想的“剑走偏锋”者。

我尤其喜欢梁峰的一些立体漆雕塑作品,这些作品在表现形式上具有鲜明的个人图式符号,并且兼具艺术语言的当代性。

长期以来,在大多数人眼中,漆就是漆画,就是漆器,对漆雕塑的认识少之又少。其实,对广义的漆画而言,漆画就包括了漆雕塑。漆画可以像版画一样雕刻,像浮雕一样堆起,像镶嵌画一样把硬质材料嵌于画面之上,像中国画、油画一样用色漆彩绘或随意泼洒。

梁峰的立体漆雕塑作品颠覆了传统漆画的制作模式,他以泥塑为胎骨,先雕塑泥,再塑形,然后在泥上刷漆,在漆上裱布,再层层髹漆,打磨,作肌理效果。待大漆入荫干透后,再浸入水中,洗去泥胎,成为脱胎夹纻,即夹纻胎。这是最传统的漆制作,夹纻工艺由于内胎不能反复翻模,只能一次脱胎,所以梁峰的每一件作品都是孤品。

《夜香》系列是梁峰最有创意的一组漆雕塑作品,也是我所喜欢的。这是一组变异了的早已失去自身实际功用的古老器物。在梁峰看来,夜壶更多地保留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母体特性,承载了人性的情感意绪。对梁峰而言,创作《夜香》系列的过程是对人性中最私密的部分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知,也是对自己艺术分寸感的拿捏把持的严峻挑战。在这些作品中,梁峰试图让沉重的严肃变得幽默而轻松,让无所不在的禁忌变得直白晓畅并且让人莞尔一笑。

变形的人体器官不再隐秘,而赋于大胆的探索;实验性的造型极为简约有力。这里既有生命的舞动痕迹,又有力与美的激情呈现;这里既有人体各个部分的恣意的优美的组合,又有顽皮而又童趣的展示,既写实又抽象。在我看来,真正的艺术它不是一种逻辑,梁峰的漆雕塑作品更多地是从他个人对世界的一种直觉出发的,他的作品来自于他在创作时的“梦幻”,这并非无意识的梦,而是他以艺术家感性的、直觉的方式去理解自己眼中和胸中的世界。

显然,梁峰的创作方式是先有渴望表达的观念,然后再去寻求表现观念的最佳形式。在表达观念的同时,梁峰十分重视作品的视觉形象性和观念表达的明晰性,他并不在乎作品的形式是否是前卫的还是传统的,最重要的是作品能用直观的视觉形象本身说明问题。

梁峰的立体漆雕塑作品大都以黑、红两色为主,这正是中国漆的典型用色,黑如中国的水墨,红如中国的朱砂,它在给人以震撼之余,还会引起观赏者的诸多疑问,因为他的漆雕塑作品隐含着时光与青春的痕迹,就像那《夜香》中爱欲的玫瑰的花蕊,迷人而又令人忧伤,既带着欢乐又可窥见痛苦。

梁峰身材瘦长,眼神忧郁而聪慧,他觉得艺术就是他生活里不可或缺的需要,就像早晨的一碗稀粥、一片面包。

很小的时候他就有很深的艺术情结,画画的种子一旦在心中生根发芽之后便再也不能轻易铲去。从童年时代起,他就梦想当一位画家,之后便拼命地画呀画,他对艺术的执著源自内心的感动。除了1999年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进修过一年,他没有经过严格、系统的专业训练和名家的指导,然而,凭着对艺术的一种忘乎所以的痴迷和热爱,他沉浸在艺术的“泥淖”中不可自拔。

梁峰的作品是其不同时期不同生命体验的结果,他没有预设的立场,而是持之以恒地、艰难地进行着内心的探索。他将一年分为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给自己做了规定:油画画一个系列,摄影拍一个系列,漆做一个系列,如此的坚持令人羡慕。他不急于求成,也不急功近利,而是在自己的艺术天地里做自己认为独一无二的作品。

作为体制外的艺术家,梁峰是自由的,自由的代价必须为生活而忙碌奔波。

他敬天敬人,生命中一些往事历历在目。他很感激原福建漆画研究所的所长洪汉语老师,几年前,洪老师在西湖公园对面的一个公司内为他提供了栖身之所,他常常泡在洪老师那里,看他做漆,看着看着,凭着自己的悟性,他很快便看懂了门道。梁峰对漆艺大师王和举老师十分敬重,他想起也是多年前,他抱着一堆自己的写生作品冒冒失失地闯到素不相识的王老师家,王老师不但没有拒绝,而且非常认真地为他进行评点。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内心便十分感动。

现在的梁峰住在一位朋友为他提供的一座两层小楼内,这个工作室静谧而又安宁,庭院的铁门哐当一关,便拒绝了身后所有的喧嚣,主人便可以忘我地在艺术的世界里醉心地漫步。工作室外鸟语花香,工作室内堆满了经年累月四处淘来的各种古玩,佛像、瓷盘、木器等。有朋友来,便围坐在长条桌旁品茗聊天。

不久前,一位有眼光的朋友还帮他出了一本画册,画册汇集了梁峰不同时期的代表性作品,这位热心的朋友还在西湖边上为梁峰漆作品设置了一个专门的展厅。

忧郁的敏感是梁峰的无可救药的气质,在自由中,这种敏感更毫无拘束地漫延开来。

责任编辑/钟建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