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捧流沙祭风华

zoޛ)j馟iiiiiiiiZ工作,就当是报答了抚沙女当年的救命之恩,二人从此不再相见。

“这些年辛苦你了。这枚星子黛,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能找到一位良人,相伴终老。不要像我……”抚沙女抬手一指,其中一枚星子黛便从金丝箩筐中飞出,稳稳地落在阿离手上。

“用它来画眉,可使你容颜动人。去吧。”

抚沙女轻轻挥了挥手,阿离只觉得被一阵怪风缠着飞快地倒退,直至失去意识。

[三]眼迷离

阿离醒来已经是七日后。

七日,宛如一个小小轮回,一切都似新生。

只是头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云薰楼头牌舞姬猝死案尚无头绪,不过舞姬嘛,本就生如浮萍随波散,今日便又会选出新的来,很快人们便不再记得她的模样,自然了,更不会有人去讨回她的冤屈。

阿离打开窗户,晴好的天空一碧如洗。

集市正是旺时,吆喝声此起彼伏,整个长街热闹而繁忙,似是一出流光溢彩的戏。

阿离忽然疑心,自己是否从未遇见过那个神秘诡异的抚沙女,更不曾干过那些伤人性命的勾当。然而她动了动手指,张开来,掌心里赫然握着那枚精巧的星子黛。

有人敲门进来。是住在隔壁的小姐妹,见阿离醒了,欢喜地责备她,病了那么久,不知多少姑娘叫梳头呢。

阿离愣了愣,不觉苦笑。即使如今她终于获得自由,却依然要靠此活计谋生,宿命般,根本逃脱不了。

小姐妹催她:“愣着做什么,今儿个这位可是个有来头的!快!别让人等急了。”

马车在一扇朱红大门前,阿离便知道小姐妹所言非虚。

这次请阿离梳头不是烟花柳巷的头牌或花魁,也不是即将出嫁的闺阁小姐,而是叶家的老太太。

据说祖上是做过高官的,叶老爷在世时亦是当地有名的儒商。不过自他老人家驾鹤而去之后,叶家生意也有了些颓败的迹象。

宅子却是极美的,园林重叠,流觞曲水环绕有致。

阿离紧紧跟在管家身后,生怕一不小心就迷了路。她来往这长歌城各处十几年,却不知叶宅竟如此庞大幽深。

穿过曲檐长廊,忽地下起雨来。雨落得很急,阿离单薄的衣裳很快就被淋透。管家却毫无停下来避避雨的意思,一再催促她,阿离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上。

一抬头,却不知哪里来的如此巨大的荷叶,端端地顶在她头上。

阿离一回头便看见执荷叶的男子,微笑的眼,单薄的唇,雨水自额发滚落,一张温润的面容上留下淡淡水痕。

阿离顿住,管家回过头,连忙道:“少爷,我这就去找雨伞。”男子摆摆手,一只手轻轻覆上阿离的肩,看起来分明是轻薄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没有一丝生分。

就这样,一路来到叶家大宅里最深的庭院。

礼佛之人专用的檀香远远传过来,阿离不由得振作了精神,回过头微笑着道过谢便跟着管家拜见了叶老太太。

“管家说,你的手巧?”

阿离上前一步,作揖道:“请老夫人恩准小女一试。”

给人梳了这么多次头,阿离还是头一次生出慌张。叶老太太满头银发如雪,无一丝杂质,亦是那般气定神闲,眉舒目慈。那是再娇俏美貌的少女老去之后都未必及得上的端庄雍容。

发质依然轻盈、蓬软,饱满的满月髻很快便梳成了。

夏日的雨说停也就停了,只听得门口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踏进来,边拊掌边道:“娘亲寿辰那日,就梳这个发髻,必定艳压群芳!”

叶老太太见儿子进来,笑意更甚:“你病了这好几日,整天恹恹的,为娘我哪有闲心过寿。只想着宅子许久不曾热闹过,为你纾解纾解也好。”

“是秉桓不孝,让母亲为儿子忧心了。”叶秉桓换了一身湖水绿的长衫,越发显得清逸挺拔。他的目光越过叶老太太,如一圈圈水纹漫过阿离。那波光粼粼的清澈之中又似有无限说不出的错综迷离。

只是阿离看不见,她只觉那目光无限温柔,散发着扣人心弦的光芒,一直一直延伸到阿离心底里去。

[四]宴如花

叶老太太六十寿辰那日,摆了流水长席宴请长歌街上所有显贵人家。包括霓裳馆的主人朝暮、沐夜宫位于长歌的分舵主,以及香料世家现任当家龙老。

阿离想不到,她的名字亦写在那张烫金书册上,成为这繁华盛景中的一员。

即便是穿了最名贵的衣裳,坐在其间她依然觉得自己如同尘埃一般,暗淡无光。

与她同座的是豪绅家的小姐,其中一位衣着华丽的小姐一眼就认出她来。

靠着一双会梳头的手就成为了叶家的座上宾,叶老太太抬举她,这群心高气傲的小姐们可不愿给她面子,当即便起身要求换席。

一时间便闹起了小小骚动。

阿离低着头,只觉得如坐针毡,双手缠住裙子,太过用力手指微微泛白。

即使杀过人,她依旧是那个柔弱、卑微伺候人梳头的小丫头,这些年她看惯了别人的脸色,早就练就了一颗隐忍疼痛的心。

可叶秉桓出现了。

他此刻本该在主人席上代替叶老太太敬酒的。

大概是有些薄醉,他的面孔泛着红光,目光越发温柔迷离,他不顾那些小姐们刻薄的抱怨,径自走向她,牵起她的手,一直走到主人席,掷地有声地介绍,这是他叶秉桓的远房小妹,流离失所多年,好在他们终于重逢了。

“从今起阿离便入住叶家,是我们叶家的二小姐”。

叶老太太只微微蹙眉,到底没有提出反对。而方才还颐指气使的闺阁小姐们此刻只剩下瞠目结舌。

阿离湿着眼睛暗自握紧了那只清瘦却饱含暖意的手,眼泪暗自流进嘴里,竟是甘甜。

[五]古玉簪

就这样结束飘零,摇身一变成为叶家二小姐。

阿离正式入府那日叶秉桓去商铺收账,并不在府中。

管家七弯八绕,最终将她带到宅子里最僻冷处,冷漠而敷衍:“宅子是老爷在世时亲自设计好的,老爷太太、少爷少奶奶的主人厅,再到客厢房,后至下人居,都自有尊卑之序。老爷并没有考虑过府中会莫名来了位二小姐,所以……”顿了顿,继续道,“还请您见谅。不过,这里再怎么也比外面强多了,二小姐你说是不?”

阿离低着头,紧张道:“自然。多谢管家。”

近了黄昏,天一下子就阴下来,云层边侵染的夕阳红仿佛是谁腮边干涸的鲜血。风也吹起来,一阵阵宛如啼哭般的呜咽,空无一人的小小庭院有种令人不安的惶然。

厅中的白纱幔帐随风舞动,好像是着白衣的舞姬在跳舞,裙摆那样长那样大。

阿离警觉地环顾四周,明明没有人,可就是有种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逼迫上来的错觉。

念着夜里还要去向叶老太太请安,阿离不敢怠慢,连忙自行烧水好沐浴焚香。

浴桶里撒满茉莉花瓣,阿离整个人浸泡在温烫的热水中,绷紧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却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离极力忍着,只当是自己的幻觉。可声音分明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出那该是一双女子的脚,穿着精致的绣花鞋,踩在古树枝铺就的木阶上发出吱呀的脆响。

终于脚步声停在了阿离身后。

阿离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扣住木桶边沿,指甲仿佛要生生抠进木头里去。

一截幽凉纤细的手臂就这样攀上阿离的发髻,指尖触碰在她发间的那枚古玉描金花簪时,微微一滞。

阿离闪电般回头,却没有见到臆想中的魑魅面孔。

“我叫静澜,是不是吓着二小姐了?”

分明是张平凡无奇的脸,笑容淡淡的,目光柔和谦卑。该是府中的丫鬟。阿离定了定神:“你怎么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

静澜不好意思道:“我是听管家说少爷在老夫人寿宴那日认了位小妹,接进府中来做了二小姐。听说是个极漂亮又可人的美人,一时心痒便来看看。见你正在沐浴我不便打扰,只是你头上这枚簪子十分特别,我就没忍住。”

原是如此。

阿离点点头,夜已经黑透,也没时间再磨叽,便任由静澜殷勤替自己擦过背,拭干足,穿上那件叶秉桓所赠布料裁的衣裳,便同静澜一起往叶老太太屋里去了。

“阿离给老夫人请安。”阿离毕恭毕敬地磕头,不等叶老太太开口不敢起来。

却听见静澜笑呵呵道:“已经是二小姐了,不是该称呼姑母吗?”

“不必。”叶老太太声音有些冷淡,“静澜,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雅苑好生养着吗?”

“母亲,静澜只是在院中散步,正巧遇上了二小姐,她与我年纪相仿,我们甚是投缘,所以我想求母亲一事。”

“只要你好生养着,来日为我们叶家传承香火,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阿离越听越觉着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叶老太太只顾与静澜说话,也不喊她起身,尽管隔着绒毯,石阶的凉意还是幽幽地沁入额头。

“母亲放心,那些药……静澜日日都喝着。”静澜弓身去搀阿离,乞求道,“雅苑只有我一个人,如今秉桓有了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母亲就让阿离与我同住吧。”

叶老太太悠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才眯着眼道:“你既不骄矜,那便随你与她住吧。只是阿离,你日日要早起来替我梳头,可别惊了少夫人。”

少夫人?

阿离全身一凛,忍不住偏头仔细打量这个方才还在百般卑谨伺候自己沐浴的小小女子。她穿得那样素净,身上什么首饰都没有,相貌更是平平,竟会是叶秉桓的夫人。

“谢谢母亲。”静澜欢天喜地地扶起阿离,眉眼间分明是天真的喜悦。阿离顿时闪过一个念头,也罢,反正她也看不出静澜凭哪一点能同自己争夺少爷的宠爱。

从叶老太太处出来,左走不过数十步,便是静澜的雅苑。

琉璃瓦当,金漆雕花,就连庭前的竹子亦刻满合欢花纹路。这是怎样精巧的功夫,竟会用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上。

阿离不禁叹:“老夫人待少夫人真好。”

“哎,刚还叮嘱过你,不能这么称呼我。”静澜嘟着嘴,“照理,你该我唤我嫂嫂,可你又比我年长,便直接叫我的闺名吧。”

“好,静澜。”

“这样多好,阿离以后就有你和我做伴。”静澜犹自心满意足地笑。

阿离亦是牵起嘴角,心里却道,是啊,很快就能和她“真正”做姐妹。

[六]疑窦生

第二日一早阿离伺候完老太太梳头,出来便遇见刚回到府中的叶秉桓。

阿离特意为这身绣满合欢的衣裳配了一副珍珠耳坠,是一早从静澜的首饰盒里选的。

“我刚回来就听说你住进了静澜的雅苑?”叶秉桓分明有些不郁的神色。

“嗯,是少夫人去求老太太答允的。”阿离缓缓道,试探着问,“难道少爷不喜欢我与少夫人走得太近?”

叶秉桓叹口气,上前一步,犹自握住阿离玉白的手指,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般:“阿离,若是……若是我想娶你,你可愿意?”

那目光里是满当当的期待、急切、温柔荡漾。

阿离被铺天盖地的幸福包围,只觉得一切来得这么迅疾,好像所有孤独卑微的过去都在那个瞬间远走他乡。而她的良人正捧着沉甸甸的真心满眼热切地站在她面前。

叶秉桓见她怔怔的,并不回答,更加用力捧住阿离的双手:“离儿,我知道,做妾是委屈了你。可是,我并不爱静澜。她只是我母亲替我安排的女子,我从来都不曾爱过她啊。你放心,成亲之后,我会好生待你。”

阿离含笑流着眼泪点头。

怎会不愿意。即便是妾又如何,只要有夫君的宠爱,又有什么好计较。

可阿离没想到,叶秉桓为此事去求老夫人却遭到好了一顿训斥。

一时间消息传遍全府。下人们都道,阿离从一开始进府便是处心积虑要迷惑了少爷,好一朝飞上枝头当叶家的少夫人的。好在有老夫人拦着,少爷最是孝顺,也不敢乱来。

果然,叶秉桓沮丧地站在她面前,痛苦地道歉。

“不要紧。秉桓,只要你心里有我。”阿离温柔地抚了抚他的眉,被那双有力的臂膀轻轻一拽,整个人便跌进这个温软结实的怀抱中。

没过多久,叶秉桓便明目张胆地夜夜宿在阿离房中,且隔壁就住着少夫人。

主子要做什么或是做了什么,自然没有下人置喙的余地。只是于回廊间相视默契一笑,少夫人不得宠,梳头的小丫鬟想做妾不成,便这般不要脸地直接勾引了少爷,平静了太久了的叶府终于要热闹一番了。

晨起,房中。

阿离自叶秉桓尚在沉睡的臂弯中睁开眼睛,忍不住去细细地看身边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在跃动的烛光下,映出他面孔一片发冷的莹白。他唇间嘟囔着什么,孩童一般,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心里积满酸楚,一颗泪不自觉滑落,惊醒了他的眼。

“怎么哭了,离儿。”他伸手替她拂去泪水。

阿离忍不住扑进他颈窝,用力地嗅着这安稳熟悉的味道,撒娇道:“我只是担心,担心你会离开我。”

“傻瓜。”叶秉桓爱怜地抚摸她的长发,“你已经是我叶家的人了,等到年下,新春时我会向母亲再提此事。到时候你说不定已经有了叶家骨肉,母亲便再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倘若没有,我也会告诉母亲,此生除了你不再纳妾。”

叶家只有叶秉桓一脉,叶老太太自然重视香火传承。

阿离稍稍安心。自从她与叶秉桓在一起,静澜便不再与她如当初般热切,但那又怎样,古往今来,爱上同一个男子的女子都是天生的敌人。况且阿离并不需要这姐妹之情。

“离儿,你今日怎的没戴那支簪?”

阿离一愣,才知道叶秉桓说的是那支古玉描金花簪,那是死在她手中的舞姬所赠,她早该取下来,却一直忘记了。直到那日静澜说好看,她便拿了下来,毕竟是死人的东西,总觉得不祥。

“那支簪很衬你的气质,离儿。”

阿离便找了出来,叶秉桓亲自替她戴上。镜中一对男女有同样微笑的眉眼,庭院里的花都开了,那是静澜亲手种的芍药,团团殷红,就像血一样。

血,阿离恍惚想起了什么,却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掉。

嘴角只挑起得意的笑,花种得再好又如何,没有那赏花的人,也是一季无望的花期。

秋还没到,一向健朗的叶老太太便无故病倒。

叶秉桓请了全长歌有名的大夫,可每个都只摇头称奇,脉象平稳有力,却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奇了,太奇。

府中便有胆小的下人妄自揣测,是中邪了吧。

阿离跟随叶秉桓一起去侍疾,亲眼看着她的气色一点点灰败下去——那分明是精元逐渐流失的迹象。

可是……可是,她在老夫人梳头时并没有动任何手脚。

难道……难道,她的手指在触碰发丝的同时已经习惯了悄无声息地吸取来自其主人的精元,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不会的,不会的。她安慰自己,叶秉桓的手抚她的脸时,她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怎么了,离儿?”叶秉桓奇怪地瞧着她,“你的脸和手为什么都这样凉?”

她来不及回答,雅苑的丫头便哭着来传话:少夫人不对劲。好像是得了失心疯。

[七]黄粱破

阿离同叶秉桓一起赶到雅苑时,静澜正睁着惊恐迷离的双眼躲在墙角巨大的花瓶后面。

“静澜,你这是做什么?”

她看见叶秉桓,目光片刻温柔,欲伸手叫叶秉桓拉她一把,可当她看见他身后紧跟着的阿离时,便惊叫起来。

“女妖,别过来,别过来,我都看见了,都看见了!”

静澜反复重复着这句话,颤抖着往墙角缩,叶秉桓忍无可忍上前拽起她,花瓶被重重推倒在地,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静澜,你究竟在闹什么。就算你不喜欢阿离,那也是我的错。你该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你。要不是因为你是没落的前王朝公主,我母亲认为你有着高贵的血统,寄希望于你来添旺叶家香火,我绝不会娶你。”

话绝,情更绝。

寒心如死的寂灭闪过静澜的瞳孔,然后一瞬间,她复又惊恐地哭泣起来:“秉桓,我并非容不下阿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从不主动去接近你,以免惹你烦心。我这样爱你,从第一眼就爱上你。尽管你不爱我,你爱外面那些妖娆的舞姬,你爱阿离,我也会好生待她。”

“可是,阿离她不是平凡人!我亲眼看见……”静澜极惊恐地看了阿离一眼,仿佛刀俎上的鱼肉,“我看见她给老夫人梳头的时候动了手脚。我看见她在施法!一定是因为老夫人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她才……她才……”

不不。阿离拼命摇着头。

好在叶秉桓也并不信:“闭嘴,天底下没有这么荒谬的事。”

静澜不死心地扑向他的腿,被毫不留情地踹开:“静澜,你病了,以后不要再走出雅苑。”

阿离跟着一起退出来,听着叶秉桓警告所有下人,不准把少夫人的疯言疯语传出去。老夫人只是寻常病症,他会去京都寻访更好的名医。

临走时,叶秉桓嘱咐阿离:“我不在,你便是家中女主人,要替我好好照顾母亲,还有……善待静澜。”

叶秉桓的手指轻柔地覆上她冰凉的唇:“我爱你,便信你。”

世间所有的缠绵悱恻都如芝兰玉树般美好,总能轻易让人就沉醉其中,也总能打磨了心智,迷失了自己。

叶秉桓离开的那晚,阿离便吩咐厨房将饭菜送到雅苑,她要与少夫人一起用晚饭。

静澜单独见她却全然不似当日在叶秉桓面前那般惊慌失措,反而格外镇定,好像知道她会来一样。

“你不是很怕我吗?”阿离看着她,就像猎户盯着猎物。

静澜淡淡地看着她,冷冷地笑开:“秉桓既不信我,我又何必再演戏。只是,阿离,你这样卑贱的人根本配不上秉桓。他终有一天会遗弃你!”

“哦,也许吧,”阿离挑眉,笑道,“可你永远都看不见那一天。”

说着阿离站起身,缓缓走向静澜身后:“少夫人你的发髻松散了,不如让阿离重新替你梳一梳吧。”

静澜仿佛预知到会发生什么,想要起身躲避,却被阿离狠狠按在位置上,她脑海中出现一个场景,阿离的手指快速而诡异地抽动着一捧乌黑的发丝。

而那也的确是阿离此刻正在做的事,就在第一根金色丝线从静澜的黑发中被拽出来的时候,阿离眼前忽然出现了叶秉桓惊恐万分的脸。

不不不,怎么会这样。

秉桓,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离停下手上的动作,错愕地向叶秉桓伸出手去。

然而,他已经连滚带爬地跑开了,惊呼声响彻整个叶府。

[八]一世怨

依旧是狭长幽深的古殿。

阿离睁开眼感觉到身体撕裂般地疼痛,才明白这一切都不只是梦。

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说着信她的男子,其实早与静澜串通,假装离开叶府去求医,事实上就在等着阿离落入陷阱,直到亲眼看到了那一切,终于对她痛下杀手。

叶家是不能出丑闻的。

阿离只有一死,才能永远保住叶家的声誉。

阿离记得那些乱棍如同雨点般打在身上的麻木与心寒,她睁着眼,于混乱的缝隙中窥见叶秉桓嫌恶的嘴脸。他眼中的深情早已消失,只剩下恨与怕。

可是,她从不曾想过要伤害他啊。她这样爱他。一颗心全然付了出去,收获的却是血淋淋的离弃。

“有什么好哭的呢。世间所有的爱情都不过如此,经不起考验与算计。”抚沙女一面用柔若无骨的双手抚着沙子,一面淡淡地道,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不适合生活在人世间,陪我一块留在这里制星子黛。要不是你用了这些连当年琅嬛女帝都用来画眉的星子黛,早就已经死了。”

抚沙女的手指划过阿离的眉,幽幽地叹了口气。

忘了吧。时日这样长,总会忘的。

就像她总有一天会忘记那个叫破晓的男子一样。

[九]枉情深

可阿离是记得的。在她已经被打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叶秉桓早已离去。

静澜屏退了下人,幽幽地笑着,月光下,阿离这才看清她眼底汹涌的恨。

“你与那个舞姬,都该死!”

舞姬?

“是啊。”静澜咯咯地笑起来,“你去杀舞姬的时候,我就藏在屏风后面,因为我要亲眼看见她用了那盒掺了毒的胭脂。”

阿离睁大双眼,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王室出身的静澜,竟会是用毒高手。

静澜得意道:“秉桓可以喜欢你,但绝不能娶你。那晚他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所以,我只好对那个老不死的下毒,再嫁祸给你。”

夜色越发浓郁,静澜眯着眼,好似无限寥落。

“可究竟为什么,叶秉桓宁可爱上那个卖弄风骚的舞姬,也能爱上卑贱如你的梳头丫鬟,却自始至终不能爱我呢?”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阿离脸上,亦是那样苦涩寒凉。

“不,秉桓也不算爱上你,他只是认出了你头上那支他送给舞姬的古玉描金花簪。这东西可是叶家的传家宝,他却巴巴地送给了那舞姬。”静澜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他却从未怀疑过是你杀了他心爱的人,相反,他把对死去舞姬的疼爱都转嫁到了你的身上。我怎么能够容忍!”

哈哈。

阿离不觉笑出声来,她只觉得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很轻,接着身躯逐渐透明,静澜看见她的变化,吓得忍不住一退再退,然后便眼睁睁看着阿离消失了。

而她消失的地方只留下一支古玉描金花簪。

说来也奇怪,阿离消失之后,老夫人的病便好起来,叶秉桓再也没有离开府中半步。

但每到夜深人静,总有人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咯咯咯地笑。

清脆、哀伤、悲凉,却又得意。

阿离记得的。那枚所谓的叶家的家传之宝,是被舞姬随意挑出来赏给她一个梳头的。可见,舞姬也许都不曾记清过那簪子的来历。

她的心中自然也不曾有过叶秉桓这个人,他不过是她千万恩客中的一名,不足为道。

可是阿离记得的。

嗬,怎么能忘得掉呢?她这污泥般一生中唯一的一株碧绿宽阔的荷叶。那时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世的安稳与依靠。他对她说要娶她,他的眉眼那样温柔。他说,爱她便会信她,她便也信了。在经历颠沛流离之后,她以为她终于等到了这么一个人,以为能够与他一起白头,从此不会有孤独寒冷的夜。她甚至还记得他颈窝里的温度,记得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然而,到头来才知道这场她自以为的情深意笃只是一场荒唐。

她想起抚沙女的话,这世间的情爱就如她指间汩汩流沙,握得越紧就逃脱得越彻底。

她当然也明白,很快有关于自己的一切都会被时光冲刷得干干净净。

然而,在连时光都仿佛被凝固的古殿中,她始终停留在最为心痛的时刻。

夜夜她都做着同样一个梦,梦中她于最慌乱无措中看见了盛满爱意的眼,他对她伸出手,仿佛要带她走到白头。

梦里,她哭着不愿意醒来。